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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7、十年
 为皇后下了明确的诏令,倚华直到夕食时才知道博见的事情——奴婢不比宫中贵人,每只有早、晚两餐,加上轮休的宫人是由太官供食,消息自然闭了许多。

 倚华不是喜欢闲话的人,因此,还是其他宫人知道消息后,了分寸,被喝斥,她才知道了这个消息。

 “长御…博陆侯夫人来做什么?”那名宫人被她斥责了一句,肃手反省了一会儿,干脆凑到她的案前,不安地询问。

 其实,倚华对这个消息并不在意—既然未曾通籍,便不是霍光的主意,她何须在意那么一个出身也就是奴婢的列侯夫人?

 因此,听到宫人的询问,她漫不经心地回答:“也许就是请安!”

 那名宫人却不信,但是,多少看出倚华并不看重那位夫人,心中稍安的同时,还是不服气地道:“大将军以其为夫人也有两三年了,什么时候不来,这会儿来…能只是请安?”

 倚华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:“那就不只请安!”

 室内一同用夕食的宫人此时也全都停了箸,一个个全都紧盯着倚华。

 “都看着我做什么?”众目睽睽之下,倚华哪里还动了竹箸?叹了一口气,年轻的长御只能放也竹箸,一本正经地询问。

 听她这样问了,众人面面相觑,最后,还是坐在她左侧席位的另一位长御柔声为大家解释:“大家是担心中宫的处境,也担心自己的处境。”

 倚华微微一笑:“我们是奴婢。除非主君有违律令。我们是没有其它选择地。”

 虽然她地语气很温柔。但是。室内所有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。

 那位长御毕竟老成一些。颤栗之后。定了定神。便又对倚华道:“自然是这个道理。只是。趋吉避凶是天。我们本就是奴婢。断不会有什么作为。只盼着能有点远见。平平安安活下去!”

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。

 倚华与她们一样。都是官奴婢。如何不明白他们地心思?

 官奴婢与私奴婢不同。朝廷并不鼓励拥有私奴婢。相反。除了规定所能拥有奴婢地数目之后。还有各种律令相辅。诸如奴婢地算赋是庶人五倍。放免奴婢便能得到免役地奖励…因此。一般来说。如非必要。主人都会奴婢侍奉一段时间后免除他们地身份。当然。作为补偿。朝廷律令同样规定。被放免地奴婢必须继续侍奉其主。如果有不良表现。其主人可以重新将其归为奴婢。

 官奴婢不一样,除非有功或家人立下相应地功勋,他们才有可能被免除

 当然,有钱也可以,只要能付出钱千万,便能从奴婢免为庶人。

 可以说,官奴婢是没有任何前途的,他们能想地只有如何活下去。

 —只要活下去,便仍然可能有免为庶人的希望。

 因为这个原因,官奴婢中没有多少人愿意被选入中侍使,其中分往掖庭署又是最差的结果。

 ——若是其它各署,职责明确,只要小心自己不犯错即可,而掖庭署下,一旦被分到各贵人处,即使自己不犯错,贵人们的行止万一有什么差错,他们这些侍奉的奴婢都会被牵连,送命更是毫不希罕。

 倚华又叹了一口气,伸手拿起竹箸,轻声道:“谁能有远见?既然都知道自己的身份,便应该明白,生死荣辱不是我们能掌握的,都是命!”

 众人一阵无语,怔怔地看着倚华说完后,便慢慢地举箸进食,于是,沉默片刻之后,大家也都重新举箸。偌大的庐舍中,十几人一起用膳,却是一片鸦雀无声地死寂。

 用过膳,资历最浅的宫人收拾起众人的食具,径自出屋清洗,室中诸人却无一人离席,全都默默地坐着。

 倚华也没有动,低着头,不知在思忖什么。

 “倚华…”又一位同为长御的女子轻声唤道,打破室中的沉默。

 倚华转头看向那人。

 能在宫中活下来,并且一直当上长御的便不会是蠢人。

 “我这人口拙…”看起来没有一丝特色的女子语气绵软,给人很和气的感觉“你与大将军府地关系不一般…知道的总比我们多…依你看,大将军会不会动皇后?”

 倚华静静地听对方犹犹豫豫地将话说出口,神色未动半毫,让众人心中更加没有底。

 那位长御问过后许久,倚华也没有回答,让所有人不由紧张得屏息,几乎就要按捺不下焦躁的情绪了,却只听倚华忽然开口:“除了年纪小的,才选进来的,大家都是从先帝朝过来地。”

 众人的眸光一闪,心中都隐约有了一些期盼,目不转

 着倚华。

 倚华慢慢垂下眼帘:“都还记得征和二年地事情?”

 有人一声息,有人按住心口,有人用力捂住自己的脸。

 “想想后来地事情!”倚华冷冷一笑。

 众人不由一愣,不解地看向这位顿时变得冷漠的长御。

 倚华轻轻抚着面前地漆案:“先帝自己远了皇后、疏了太子,可是,真的…真的变成那样了…他又饶得过谁?”

 眼帘垂下,目光落在膝前的那一道浅绿丝绦上,倚华的眼中闪过怨恨:“江充、苏文不必说,丞相、贰师、昌邑王…甚至如今那位起陵的皇太后…”

 “谁又真的得了利?”

 倚华冷冷地说着,众人紧张地听着。

 年轻的长御抬起头,冷淡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。

 “大将军如何想?当时先帝如何想?”倚华嘲讽地笑出来“当时,那些人难道不是揣测着皇帝的心思,才敢那般行事的?”

 她抬起手,掌心向上,虚托了一下,正好着一抹入室中夕阳,明亮的光束中,点点尘埃快地飞舞着。

 “对那些贵人来说,所有人都不会比这些尘埃更能入眼!”倚华摆手,光束中,尘埃舞动更加烈“这样的存在还想揣测着他们的心意?”

 倚华冷笑:“更不要说,还想用他们的骨至亲为自己铺上位之路!”

 “不要做无谓的揣测!”倚华将手往到膝上,十分明确地说着“大将军想不想动皇后,不是我们能想的事情!即使他想动,也只有他能动!别人敢冒犯一下…那都是他嫡亲的外孙女!”

 说完,倚华便起身走出了庐舍。

 出了庐舍,她也无处可去——如非奉命,宫人是不能随意走动的。

 倚华只是靠在院外不远处的一棵槐树上,深深地息,努力平复自己心中越的情绪。

 ——十年了…

 ——哪怕只是这样,想得多一些…深一些…她的心都会因为过于烈的情绪而再一次感到那份撕心裂肺般的痛意。

 —如果只是身受牵连,她也许不会这般铭心刻骨地记住那些往事吧…

 ——如果年轻的皇孙不曾带着她逃离混乱的长安…如果史皇孙与那位王姬不曾跪在她面前请求…如果她不曾抱着睡的皇曾孙看着那处居所被大火席卷…

 —如果不曾有那些记忆,她也许不会如今一般执着…

 “…长御…长御…”

 细微的呼唤让倚华陡然从回忆中惊醒,左右张望却不见人,这让她顿时脸色大变。

 “长御,我在这儿!”

 这一次是含笑的呼唤。

 倚华循声抬头,便看见刘病已趴在五步外的一棵樟树上,愉悦地冲着自己摆手。

 倚华却是一点也不愉悦,几乎是吓坏了。

 “曾孙…快下来!不!”

 倚华真的被吓坏了,猛地闭上眼,看都不敢看——刘病已居然就直接从两人高的树桠上跳了下来。

 “长御?”刘病已困惑地唤着倚华,倚华这才睁眼,随即便一把抱住他,语无伦次地教训:“你怎么敢?那么高!你怎么敢?…”她哆嗦着说了半天,才想起要检视他有没有受伤。

 刘病已连连挣扎,一迭声地解释,他这般是玩惯了的,不会有事。

 一听他如此说,倚华又气又急,非要他保证再不如此了,才总算镇定下来。

 “曾孙在怎么在这里?”倚华奇怪地询问“来看中宫?进不去吗?”她寻思着是不是兮君身边都是他不熟悉的宫人,让他不敢妄动…不过,好像从一开始,就没有他不敢的…

 刘病已点了两下头又摇了摇头,随手从上解下一个布囊,递给倚华:“我还担心怎么才能让长御单独出来呢!这些,长御代我交给兮君。”

 倚华接过布囊,随手收入袖中,正要再问,就听刘病已解释:“我都准备进去了,远远地看见乘舆过来,便没有进去。”刘病已皱了皱眉,随即又道:“张令快离宫了,我得走了!长御代我跟兮君贺至!”

 说完,他转身便跑开了,倚华想多问两名都没有来得及开口,想了想,她也只能摇头回庐舍。

 没走两步,倚华猛然止步,脸色骤变。

 —“我还担心怎么能才让长御单独出来呢!”

 —他来了多久?一直在哪儿担心着?

 ——最重要的是…他听到了多少…

 倚华前所未有地后悔——何必提那些旧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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