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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
 “既是金不换,老夫定要尝尝。”靖王爷啜了口香茗,满意地笑赞“这名字叫得好,真是金不换。”

 “能合王爷胃口,那是再好不过。”

 接着,两人又寒暄几句,论了会儿朝事,靖王爷终于主动提出“卿儿呢?怎不见她出来?”

 话话刚落,内室的翠珠帘幕已让一只素手拨开,卿鸿让丫环重新梳妆,换上较为正式的衣衫,缓缓走了出来。“舅父。”她轻唤一声,来到靖王爷面前盈盈一拜“卿儿怠慢了,给舅父赔罪。”

 靖王爷将她扶起,好脾气地说:“自家人何必多礼。”

 “舅父特意来访,卿鸿好快呢,舅母和娘近来身体可好?”自容韬练武伤了内息,接着遇埋伏受伤,卿鸿忙着看顾他,已有好些时没去靖王府。

 “她们都好,身子骨也硬朗,你舅母念你念得紧,要你得空时回王府走走。”

 “卿儿知道。”卿鸿顺从回应,继而又问:“舅父此次造访,是为了和韬商研国事吗?”

 靖王爷似乎有话要说,眼角余光扫了扫默不作声的容韬,又迅速转回卿鸿脸上,他神色不定,抿了抿将原先要说的话咽下,不自然地笑说:“舅父是特地来探视你们夫俩,容韬伤重未愈,你则有一阵子没回王府,我正巧空闲,干脆过来瞧瞧。”

 “伤已好了许多,多谢王爷关切。”容韬温文地接了口,暗暗冷眼旁观,猜测靖王爷的真正目的。而卿鸿仍浸快之中,并未察觉出气氛中些微的诡异。

 这时,高猷手中拿着几封书信,快步由廊前走来,在门边垂首恭立。

 “爷,北疆快马加鞭急递的军务。”北土的军事朝廷委派他人,但仅是暂替,主权仍在容韬手中,许多事还得由他处理。

 “拿上来。”容韬接了过去,拆除封蜡迅捷阅览,发现有部分的事必须马上定夺。他收起信件,歉然万分对靖王爷道:“容韬已命人在府中花园设宴,但因边疆军务紧急,非马上回应不可,无法陪王爷饮酒畅谈,请王爷千万见谅。”

 “哪儿的话,食君之禄当以国事为重,老夫有卿儿作陪便可。”正中下怀,靖王爷本想私下同卿鸿谈谈,这件边疆军务来得正适时。

 容韬匆匆告退,卿鸿则偕同靖王爷在园中采香亭内一边用膳,边话家常。夕阳已沉,回廊皆点上烟火,采香亭内晚风送,夜来花香。

 这顿饭靖王爷吃得言又止,卿鸿已然察觉,终于带出话头。

 “舅父是不是有事对卿儿说?”

 “这…”瞧见靖王爷顾虑的眼神,卿鸿马上遣退左右布菜伺候的下人,单独与他相处。“现下已无旁人,舅父但说无妨。”

 靖王爷沉片刻,直接道出重点:“卿儿,威远侯前送来拜帖,我与他有过一次会晤,这个人你可知晓?”

 “威远侯贺万里…”卿鸿怔然,秀眉微微攒紧“前些日子,他带着人马想搜查提督府,说是追拿杀人凶手。”

 “不单是杀人凶手,是阎王寨的叛逆,他们成了朝廷心头大患。贺万里此次接下任务,为在皇上面前求表现定会全力以赴。”

 “舅父…为何同卿儿说这些?”

 卿鸿心脏漏跳一拍,下惶然不安的情绪,她垂下头掩饰眸中的慌乱,不愿瞒骗舅父,更不能说出事实,可卿鸿心中猜测得出,舅父此番前来目的定不单纯。

 “卿儿,”靖王爷突然放下双箸,脸色一肃,目光炯炯有神“我要知道那晚究竟发生什么事?”

 卿鸿一震,猛地抬头对住他,眼前是她亲人亦是恩人,她无法虚伪对待,一时之间,她竟结巴了起来“舅父是、是…什么意思…”

 “贺万里提及那夜追捕逆贼的情况,并大胆假设目标还在提督府中未曾离去。那夜,追踪的血迹在提督府外消失,而容韬醉酒,你又不让搜府,贺万里对老夫在在暗示阎王寨和提督府之间的关联,他好似有万全把握啊!”卿鸿力持冷静,小手却紧捉住桌面下的罗裙。她先是笑,清了清喉咙“这贺万里恁地大胆,仅凭自个儿的联想,便将朝中大臣定上莫须有的罪责,他想建功建名,也不能这般不择手段。”

 靖王爷凝了她好一会儿,语重心长的说:“卿儿,此事牵连广大,若容韬他…他有何古怪之处,你定要老实说出,太后在你出阁时曾向皇上讨了一面‘金龙令’赐予你当作嫁礼,见令如见天子,能向皇上求一个愿望,如果容韬真与阎王寨有所牵扯,那面‘金龙令’能保你免受拖累。”

 舅父相信贺万里说的一切,卿鸿瞬间明了。

 为容韬,她的心沉甸甸思不出该下何种判断,猜测朝中还有多少官员受贺万里游说,又有什么证据落在他的手中。

 “舅父,卿儿有一事请问。”卿鸿敛眉,平静着神色淡淡启口:“那阎王寨犯下什么滔天罪责?他们杀人越货、强取豪夺吗?为何朝廷将其视作眼中钉、中刺,不除不快?”

 “这个…唉…”靖王爷叹气摇头“近来,阎王寨的声名如中天,任谁皆要给几分薄面,皇上之所以下令剿灭阎王寨,是担忧将来他们会同北方巨擘啸虎堡连成一气,光一个啸虎堡朝廷已无力控制,若加上阎王寨…唉,他们并非恶霸、更不是土匪,真要说开,仅是皇上的私心。”

 舅父为她忧心忡忡,卿鸿自然明白,部分神智在听闻靖王爷说明后,安详而释怀,有点点欣喜盈上心头,即使容韬目前的双重身份不能容见于朝廷,她所嫁之人确实是顶天立地的男子。

 沉默下来,卿鸿看清心之所向。原来她从未变更,管身外风风雨雨、人生崎岖,她选择最初的悸动,两个生命无形紧紧链在一起,他们是同命鸟呵…同生共死是唯一的誓言,她怎能舍他而去?

 “若提督府有半点风吹草动,或者容韬见了什么可疑的人,为你自己也为靖王府的声誉,你千万别隐瞒,那面‘金龙令’虽说能免一死,但皇上如果怒意难消,也是活罪难逃,你能供出些什么,那是最好不过的了…”

 就在靖王爷努力劝说时,不远处脚步声轻微响起,他连忙收口,与卿鸿同时望去。回廊转弯,在烛光与月华下的死角处,一个男子由阴暗中静静步了出来,火光在他脸上跳动,一明一灭,教人瞧不出心思。

 “韬,”卿鸿笑开了上去,将他带进亭中“军务都处理好了吗?我猜你一定还没用膳,要不要让人将饭菜重新热过?我陪你吃一些。”她并不顾忌容韬听见什么,若两人因而误解,她能坦然地解释一切。

 容韬顺势坐下,兜了眼靖王爷又转向子,点点头道:“好。”

 卿鸿坦然回他一抹笑,随即招来丫环,将一桌的膳食暂且撤下。相较卿鸿的不以为意,靖王爷倒显得有些局促,默默饮着酒,手心和额际却冒出细汗,不知方才的谈话容韬听下多少。

 凝重气氛中,容韬打破僵局,薄往上轻扬。

 “王爷脸色好生难看,莫非菜肴不合口?还是提督府怠慢了王爷?”

 “哦…不是、不是,菜很好,酒也香。”靖王爷仰首又干了一杯,借以掩饰紧张神色。

 “那就好。”他笑容加大,自动斟杯子“我陪王爷畅饮一番。”

 “不行!”卿鸿素手来得好快,精确地盖在容韬举起的杯面,娇声霸道的嚷着:“你不能再喝酒的,伤还没全好,一滴酒也不能沾!”

 “卿儿…”他眼睁睁瞧着自己的酒杯让人夺去。

 “不行就是不行,叫什么都没用。”卿鸿嫣然,朝一旁正重新布菜的丫环代:“替爷端杯茶来。”

 无可奈何的哀叹声逸出容韬嘴中。

 见眼前模样,容韬有说有笑,神情一派温和,靖王爷如吊上七、八个水桶的心才慢慢归回原位,忍不住要去猜疑揣度,他暗暗祈祷着那些对话一个字也别入容韬耳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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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靖王爷声称有朝事待办,晚膳一过便匆匆打道回府。饭后,容韬又回书阁待了些时候,直到夜深沉才进主房,卿鸿依然未眠,坐在沿边绣制衣裳,边等着他。

 见容韬进来,卿鸿将一篮的针线搁下,嘴角扬起优美的弧度“事情都忙完了吗?”

 “嗯。”容韬敷衍地应声,看着烛光笼罩下的女子,一室鹅黄衬托出她的肌肤,好似吹弹可破,小小火光在粉颊上轻舞。忽然,一股苦涩的泉涌出心窝,他无法言喻,直感到心压抑,让无形的力量挤迫着心脏,连最基本的呼吸也觉得困难。假咳了咳,他撇开脸,以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的镇定声音说:“这么晚你还不累!”

 “我在等你。”温柔的音调离得好近,卿鸿已来到他身后。

 容韬解开外衣盘扣的手微微一顿,然后是一张美颜出现在面前,那人有双香气萦回的小手,接下他大掌的工作,纯地为自己卸去上衣。

 “来。”

 卿鸿利落地折好衣服,拉着容韬的手要他坐在边,又迅速捧来一盆水,她蹲在他膝边想为他除去鞋袜,忙碌的手终于让人捉住,她扬起小脸不明白地望住他。

 “你是郡主,不必这样服侍我。”容韬惑地眯起眼睛。

 “我是你的子。”她幽柔一笑,手离他的掌心,继续未完成的工作。

 洗净容韬的脚并用棉布拭干,卿鸿将用过的水洒在庭外,再以清水洗涤双手。她返回房中,见容韬静默端坐着,眉心皱折,仿佛在思索一个极其困难的问题,此刻卿鸿内心很复杂,有些明白、有些无奈,还有更多是对他的感激。

 今晚采香亭之宴,舅父那些不可对人言的话语,她猜他隐约听闻了一切,虽现况错综复杂、事实难断,容韬并未责问她。这表示什么?他真的信任了她,身心同体,意念相通,纵然有着疑虑,他正学习如何克服。

 千金难买的付予啊!卿鸿心存感激,因这珍贵万分的感情,她不能教他失望。

 “韬…”软软轻唤,她挨在他身边坐下“你是不是有心事同我说?”

 五里雾中乍现她的娇颜,容韬倏地回过神魂。心神不定啊!不为靖王爷的那席话,而是他想知道卿鸿的想法。

 初时是冠冕堂皇的算计,只能成功不许失败,以自己的价值来取一个女子的忠贞,利用她对他的在意与心思,巩固每一道教她发现的秘密。事情演变至今,他惊觉对她过多的在意,患得患失,竟怀疑是否高估了自己,那个从未解开的问题再度在脑中翻覆,真心几分?又能留住几分?若事态到了最糟的地步,他还是她的依归吗?

 美颜上温柔坦然的神情,容韬瞧着,将迷茫的思绪埋在心底。

 “我会离开京城几。”

 忽闻这个消息卿鸿有些惊愕,好一会儿才吐出话“好…”等了会儿,她不问原由,容韬却执意将内情告之。

 “阎王寨对外订购了大批铁器,货从内地走水路至湖南,然后由弟兄们分批接应运回寨中。水路是灿的地盘,安全上应不成顾虑,较棘手的是后半段。目前朝廷与阎王寨势同水火,而铁器的护送难免要分散实力,若要袭击,那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
 “你也要…负责运送?”卿鸿不自觉捉住衣襟,眸中含忧。

 “这几我不在,府中的事高总管会打理。”没有正面回答,容韬迳自上了躺下,合起眼睛。他外表多么静然,心中的曲折只有自己体会。

 许久,房灯未熄,那眷恋的绵软身躯不来挨近,空气仿佛静止一般。容韬好生纳闷,终究隐忍不住睁开双眼。她默默垂泪的模样总有能耐扰他的心神,教人忽略许许多多的坚持,容韬看着,心中叹着,不明白她掉泪又为哪椿?

 无可奈何地长叹,他伸手拉她,将娇小的身子揽进怀,双双倒卧帷帐内。

 卿鸿伏在他膛上,耳边是一声声强劲的心跳,她数着那心音,方寸又是一动,微咽地道:“你哪个时候才能回来?”

 “事情办妥。”他简易扼要的答道,手掌顺着女美好的背脊曲线来回抚摩。

 “你要早些回来…要平平安安的,不会有事的…一定不可以有事呵,韬…”说到最后,卿鸿像是在安慰自己,只顾着喃喃自语,容韬受伤的状况历历在目,她已成惊弓之鸟。

 “嘘…”容韬安抚着她,落在她的发梢“希望…真的没事…”希望是他过分多疑,希望是他庸人自扰。

 他赌了,为探求她的真心不计后果,苦求不得,夫便是恩断情绝,而自己纵然心痛,也不能允许让她留在身边。

 不要背叛我!在心中,容韬无言呐喊,手臂陡地收紧,他翻身将卿鸿压制于下,寻着她的,勾引无限的烈焰情炽,将卿鸿带入五颜六的梦地。

 唯有这奇妙的一刻,容韬才深深感觉自己掌握住身下的女子,完完全全的,不论身心。

 第八章此恨平分取

 容韬在三后的破晓时分秘密离开京城,在彻夜的爱后卿鸿睡得极,醒来时那坚实的怀抱不在,每一处肌肤却还感觉到他瓣的温度,如只只的粉小蝶,眷恋着她身躯的馨香。

 她的心挂在他身上,这一别卿鸿总觉得不踏实,为容韬此行的目的和悬在眼前不可知的危机而拧紧眉头。

 为不教自己胡思想,卿鸿趁这些时回靖王府采望了娘亲以及舅父、舅母。

 短短的几,在人的一生中如同苍渺轻烟,而当中毫无预警又令人措手不及的转折,却残酷地证明人世的无常。

 这一夜,靖王府的紫藤苑中,花开得异常茂密,紫花朵在月光呵护下,散发着难以描写的神秘忧郁,庭的幽雅香气清淡得耐人寻味。

 遣退了频频打瞌睡的嫣儿,卿鸿取来一件柔软披肩,脚步轻轻缓缓步近回廊,看着面对着月下紫藤发怔的妇人,将披肩盖在她身上。

 “娘,卿儿扶您回房吧,夜深重,您该歇息了。”

 自回王府,卿鸿便同娘亲在这里住下,平时除负责照料的嫣儿外,底下的人很少过来。紫藤苑的寂静是卿鸿目前最需要的,几来她陪着娘,也习惯的将腹情怀和忧心诉尽,而娘亲则静静倾听,包容了她所有忧思。

 一边扶住娘亲的上臂,一边握住她的手,卿鸿试着搀起娘亲的身子,但今夜有些意外,妇人不若以往般由人摆布,眼眉依然沧桑,锁住了盈的愁绪。

 就在卿鸿重试一次将她扶起时,她有动静了,摆沉溺过久的寂静世界,将脸转向女儿,若有所思地瞧着。

 “娘…”卿鸿心一动,轻轻试唤,压抑腔的兴奋。

 等了片刻,以为希望又要落空,妇人却抿了抿,长久不曾说话的嘴巴略微僵硬地动了动,然后一字字地吐出:“卿儿,你长大了,娘好快…”

 卿鸿足足愣了半晌,眼睛睁得清明圆亮,泪不可止,很快模糊了视线,终于回过神来,她又哭又笑抱住娘亲,连串低喊:“娘肯说话了,娘不会不理卿儿的…卿儿说的话您一定都听见了,卿儿知道您一直都在静静听着啊…”“嗯…”妇人以手缓慢地揽住卿鸿,手指顺着那缕缕乌丝,仿佛怀中人仍是一个小女孩,她心中柔软一片,盈溢出丝丝怜惜。

 “他是磊落的,观其眼能知其,你选择他,娘很欣,从此,你要好好待他。”

 “卿儿会的,卿儿会待他很好很好。我们要像爹和娘一样,一心一意地爱着对方。”娘也中老福呢!卿鸿的颊贴在娘亲肩窝,欣喜若狂的情绪淹没了一切,角难以自制地上扬。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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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由极度狂喜跌入乍临的悲离,卿鸿心中痛苦难当,却也得强打起精神来处理娘亲的后事。她细细回想,娘在这边并不快乐,虽说物质上得到完善照顾,思念一直系着四川旧地,心神郁抑这许多年,如此结束生命也算解吧?!

 因当年私奔的风波,靖王府迅捷并低调地处理了丧事,火葬长郡主的遗体,而在卿鸿百般恳求之下,靖王爷终于答应让她带走娘亲的骨灰,她想带娘亲回四川,将娘的骨灰与爹爹葬在一块儿,这是她娘生前最后愿望,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做到,让两位至亲在天之灵能够安息。

 默默带走娘亲的骨灰坛,返回提督府的第一夜,卿鸿缩在棉被内软弱地哭泣,格外想念容韬,想念他强壮臂弯的怀抱,想念那暖暖的体温,想念他身上的味道,她很想很想他,心整个都拧痛了起来。

 “韬…韬…”她喃喃轻唤,觉得自己从不曾如此脆弱,渴求着安慰,渴求有人能将自己拥在怀中呵护。

 深深沉沦在伤痛中,卿鸿全然警觉不出有人进了房中并步至边,当她意识到气流的怪异,掀开被子一角出头来,心魂猛地震撼,重重撞击腔,那朝思暮想的俊颜近在咫尺。

 莫非是梦?!

 卿鸿胡乱地眨掉泪水,发现那景象更为清晰。他真的回来了,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,老天爷听见了她的祈求。

 “韬…”无暇细思他脸上诡谲的表情,卿鸿欣的由被窝中跳了起来,她扑进容韬怀里,藕臂在他颈后,用力抱住他。

 温存不过一会儿,强而有力的大掌坚定地拉下她的手,卿鸿让一股力量甩了开,脑袋没办法运转,这突来的状况驱散所有思绪。为什么会这样?!她惊愕地睁大双眼,微微开启,视线定定移向面前那张严厉的脸。

 “韬,怎么了?为何这样对我?”

 他是容韬,是那个吻过她、抱过她的人,娘去世了,她只剩下他,该是天底下最亲密的两人,明明离得这般近,她却感觉出两人遥不可及的距离。

 “怎么?!问你自己啊!你心底一清二楚,还演什么戏!”

 容韬的脸痛苦而狰狞,一寸寸地朝近,那咬牙切齿的模样仿佛要将她撕入腹。

 “哭什么?你该要放声的笑、放声嘲,你成功愚了一个男人,让他甘心赌下一切。你赢了,而他输掉所有,败在动心与错信。”那些自她口中吐出的誓言,一句句萦回在容韬脑中,他苦涩地嘲笑,终究体会了那句话…夫本是同林鸟,大难临头各纷飞。他是愚人才会对她怀抱希冀。

 “我不懂…不懂呵…”卿鸿摇着头,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,眸中含泪。她并非为了自己,而是容韬如同一头负伤的野兽,在那对光闪烁的眼底,她感受着他的悲愤,方寸慌乱而不舍。

 容韬眯起利眼瞪住她,嘴角上弯,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“你不懂,我乐意叙述。”他说得缓慢而冷酷,那声音似远似近,穿破卿鸿的听觉。“那批铁器在湖南交接时遭窃,运送的船只一夕之间失去下落,连灿亦生死未…在靖王爷来访的那一夜,他在采香亭对你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,我不问,想让自己信任你的判断,但现在我后悔难当,我肯定是疯了,才会相信你可笑又薄弱的忠诚!”

 他在狂怒中爆发,卿鸿怔了,看见他身上的冷漠,冻得牙齿轻轻打颤,她小口小口地着气,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“你、你以为是我!我没有对不起你,我是真心的…真心想做你的子,想融入你的世界,你怎可以误解我?别这样对我、别这样残忍呵…”见到她的泪,容韬的心仍然为其紊乱,他极度地厌恶自己,极度地想狠狠甩自己几个耳光,看能不能将自己打醒。扣住卿鸿的下巴,他将那张浸在水雾中的玉容扳正,力道是毫不怜惜的,指头深深陷入她柔软的肌肤中。

 “好美的一张脸,好假的一颗心。这次是灿,而我是否该有心理准备,因为朝廷兵队随时会来包围提督府,捉拿阎王寨的叛逆?呵呵呵…到底听从了你舅父的安排,你也害怕诛灭九族吗?既是如此,就不该对我承诺,什么夫与?!什么同命鸟?!全是废话!”他太恨太痛了,无法思考也无法压抑,发是唯一的管道,那言语如淬毒的利箭,支支穿透卿鸿的心脏。

 好想投入他宽阔的怀中,听那低沉又教人安心的声音,卿鸿记起他上的温柔,他是她的依归,是一生要相知相守的良人。

 一切的一切在瞬间分崩离析,那是梦境,遥不可及的假象,她跌落最寒冷的冰河里,在透骨清冷中载浮、载沉、灭顶…

 “我以为你接纳了我,事实上,是我在说服自己。”要不,他不会看不出她的用情之深。还要辩称什么?她累了,已无话可说,眼角不断地溢出无声的泪珠,顺着颊沾了容韬的手,为两人低泣。

 这瞬间,容韬情绪难以言喻的复杂,猛地放开她细致的下颚,那泪好似滚烫的岩浆,炽灼的热度在肤上扩散开来。他愤恨的着气,语调轻柔却十足恶意“死,也要一起。你莫非忘了?我是烂命一条,怎比得上郡主高贵,若要毁灭我也拖着你,绝不留你在世上。”

 眼前的男子已不可理喻,卿鸿眨也不眨地望着他,心痛到麻痹,想让感情就这么死去,虽然万分困难,她也要强迫自己。

 勉强抬起眼睫,泪珠一粒粒滚落,纷纷击碎在衣襟上面。最后一次了,她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他哭泣,没有娘亲,没有了他,从此她孑然一身。

 “你想杀我吗?”卿鸿淡淡地问,合上眼又缓缓睁开,她眼底没有惧意,所存的仅是化不开的悲哀。“我还不能死,该做的事还没达成,我不能死…”娘的骨灰尚未送回四川,爹在那里等着,她定要做到。

 容韬冷哼,森然地说:“不用担心,时候一到我定会取你性命。你不会孤单,黄泉路上有我陪着。”

 “唉…”屏风外的小厅传来叹息,原来房中还有第三者,卿鸿恍恍惚惚地移动目光,瞧着那影子慢慢现身,是个玉容仙姿的女子。

 “凡事讲求证据,好言好语问清楚不行吗?你偏偏在她身上扣罪状,什么死呀杀呀黄泉的,开口闭口全是忌讳的词儿,听了全身就不舒畅。寨子出了事,大家都不好过,你别一径地对人家发脾气,事情真相还有待查证呢!”

 赵蝶飞不能苟同结拜二哥的作为,忍不住出声讨伐,她亦是阎王寨的当家,排行第七。眯起美眸,她打量着被容韬困在上的人儿,接触到那忧苦的眉眼和苍白的神色,女纤细的感应让她得到答案。

 “我和她的事你别管。”容韬冷冷掷来一句。

 “唉,你我还分彼此吗?”赵蝶飞略嫌夸张地叹气“你的事便是我的事,你和她的事等于是我和她的事,你别凶也别恼,等事情水落石出了,你再来发脾气也还来得及。”

 容灿的船在湖南出事后,阎王寨撤回各哨点等待接应的人,重整人马,分水路和陆路两线沿长江域追踪。而容韬却马不停蹄赶回提督府,瞧那神情仿佛寻仇似的,赵蝶飞放心不下才会相随而来。

 “你是谁?”卿鸿下意识地问。

 不等赵蝶飞作答,容韬冷笑,宇字如冰珠击地“她是谁干你何事?重要的是她不是墙头草,不是口腹剑的小人。”

 卿鸿瑟缩了一下,身子开始不脑控制地颤抖,脸白得吓人。

 心湖泛起酸意,是不容忽视的嫉妒,透过的眼,她偷偷端详着赵蝶飞。好美丽的女子,明朗精细的五官带着三分英气,间系着鸳鸯刀,扬眉举止间撒落自信风采…见到她卿鸿自卑了起来,身躯缩成小小一团,不胜寒恻。

 见状,容韬真想一剑砍了自己,口发疼,竟想将她揽进怀中,他不能被她惑,不能心软,他要恨她、他要恨她,是的!从此他恨她!

 “我恨你。”他吐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,只为了驱使意念。

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伤人了,没有说话,没有辩白,卿鸿的牙齿深深咬进了嘴,血丝渗了出来,她恍若未觉,无力反抗,无力思考,无力挣扎,也无力再面对这份残酷了。

 她搜寻着对这个男人的情怀,一遍又一遍,却发现心中空空。她也恨他吗?卿鸿模糊地问着自己,然后无助地合上眼,她知道了答案,她没法恨他,也没法阻挡他对她的憎恶。

 “高总管!”容韬忽地扬声,燃烧怒焰的双目紧紧瞪住她,面容是痛恨、森冷而严厉的。

 门开启,高猷恭敬立着,他在外头等待已久,方才之事一字不差传进耳中,他垂着首,眉淡淡皱着,虽然动作极细微,仍表出了不情绪,针对容韬。

 “爷有何吩咐?”

 “派人好好看乖皮主,从现在起不得让她离开房门半步。”

 “你不能这样做!”卿鸿悲愤地喊,马上要冲下。她要出去,不能被关在这儿,她还有好重要、好重要的事没有完成!

 “我当然可以!”他咆哮。

 “啊!放开,我要出去!让我出去啊!”脚尚未沾地,单薄身躯便落入容韬手中,卿鸿恐惧得什么也顾不得了,拳打脚踢地挣扎扭动,突然整个人被抛进铺最里面,她跌在柔软垫被上,自尊和心被摔得粉碎,头埋在臂弯中,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抵抗了,只能断断续续的饮泣“你太残忍…太残忍了…”

 容韬脸庞铁青,看着她不动也不说话,口急速起伏,将不识时务、胡乱冒出的心疼情绪强回笼,他为自己的盲目错信付出惨痛代价,无法原谅她也不能姑息自己。忿忿的,他转过身子,把那楚楚可怜的景象由脑中擦去,握紧双拳,然后风也似地跨出房门。

 赵蝶飞和高猷默默换无奈的眼光,两人又同时望向上可怜的身影,面对眼前状况也不知从何手,能做的就是叹气。

 “唉…爱与恨,一体两面。”赵蝶飞咕哝着,摇了摇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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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如一只待宰羔羊,这华丽的房成了卿鸿的囚牢。

 逃,是目前唯一能想的。其余的思路她不敢碰也不能碰,怕心上的伤再度扯裂,她会痛不生。

 天亮了又暗,容韬不再出现,只有送三餐来的高猷。

 他对她,恐怕是痛恶深绝了。卿鸿模模糊糊地想,一股抹不去的悲意在臆间蔓生,忍住泪她不哭了,想与过往的点滴断绝,很难,比登天还困难,她自是清楚,但除了这个抉择已无他路。

 摇摇晃晃地下了,晕眩折磨着地,刚刚高猷送来的晚膳丰盛地摆桌面,好几样是她爱吃的菜,怔怔瞪着,卿鸿心中又是一酸,那些菜只有容韬知道,是他吩咐厨房做的吗?既已恩断义绝,又何需这般?

 卿鸿已一夜不饮不食,食物的气味侵犯鼻间,忽地,喉间翻起呕的冲动,她蹲下去,捂住嘴干呕了起来,吐不出东西,却眶的泪水。

 等难过的感觉消失后,她气虚地睁开眼睛,由眼角瞥见一截淡紫裙摆,她猛地抬头,对上那个不知何时闯入房中的女子。

 “你、你…”卿鸿着气,话说不完全。

 “你很难受吗?”赵蝶飞拧起弯弯柳眉,挑剔着眼前那张毫无血的面容。

 卿鸿戒备地瞪住她,一会儿才缓缓摇头,无视对方伸来扶持的手,她撑起身子坐回沿。莫名的酸意又来啮咬她,卿鸿知道自己是个笨蛋,事情已到这般田地,她竟还在意着容韬心属何人。

 “你怕死吗?”赵蝶飞没头没脑地问。

 卿鸿又是一怔,思索了一会儿,她秋瞳如泓,坦然直视着“我不怕,但我还不能死。”

 “为什么?”

 “我答应了我娘,要将她老人家的骨灰送回四川与爹合葬,我还没做到,绝不能死的。”她静静地说,喉间不舒服的感觉尚未平复,双眉淡淡蹙着。

 “就这样?”赵蝶飞挑挑眉,怀疑她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体状况,然后她坏坏地说:“如果我要杀你,你是抵抗不了的。”

 卿鸿震愕地瞪大双眼,苍白了脸蛋,她沉了片刻,忽地起身由柜中取出一个瓮,用黄布仔细地包妥打结,然后步至桌旁,提笔在纸上迅速画了个图,然后卿鸿转身过来面对赵蝶飞,沉了一会儿启口,那声音仿佛由灵魂最深处飘来,是坦然,是祈求,诚诚恳恳。

 “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?请你将我娘的骨灰送回四川成都的杜家村,我画了地图,那地方不难找,就在岷江河畔,请你将我的双亲合葬,这是我唯一的请求,请你务必答应,我万分感激。”她将骨灰坛和那张图放在一块,然后坐了下来,认命地闭上眼睛。“你可以动手了。”

 赵蝶飞暗暗叹息,容韬的精明算计也有离谱的时候,错待了一个痴心姑娘,若想挽回,可有余地?唉,她得想想办法。

 “若我不答应你的要求呢?”她问。

 卿鸿倏地睁开眼,直勾勾凝住她,缓慢而坚定地说:“我必化作厉鬼,你生生世世。”

 “唉!”这回赵蝶飞直接大叹,跺着脚,双手加强意思地挥了挥“我同你闹着玩的,谁要取你的性命啊!况且,你肚子里还有孩子呢,怎可以说死便死!我是不知道你有没有错啦,但孩子绝对是无辜的。”瞧来,她是真不晓得自己已有身孕,那张毫无血的脸瞬间凝结,吓得不轻。

 “喂,你说话呀!”赵蝶飞惊觉不对,连忙轻拍她的口。

 “我、我…你说我怀孕了?”卿鸿结结巴巴,视线慢慢移向小肮。这阵子事情接二连三,现在想想,她月事的确迟了,还常没来由的晕眩呕,她怀了孩子?!天啊!她有一个孩子呵!

 “我的孩子…”她喃着,手掌轻轻贴在肚上,全身如同让电贯穿,忍不住地轻颤。卿鸿心中又悲又喜,深着气,想化解喉中的硬块,她有了一份负担,甜蜜无比的负担,温柔的层层将她淹没,眼眶热热的。

 “孩子的事…容韬肯定不知情。”赵蝶飞说着,美眸转,似乎有些苦恼。

 “不要!”听到那令她心痛的名字,卿鸿小脸惊惶,手不抓住赵蝶飞的衣袖,抖声求着:“请你不要说,他若知道了,只会更加痛苦。我们俩已到不可挽回的田地,我不要见他为难的模样,我求求你!我求你啊…”“唉!”赵蝶飞仰天再叹,暗骂着一连串不淑女地诅咒,句句针对容韬。事情尚未水落石出,他一味地将矛头对准自个儿的媳妇儿,得人家又悲又惧,跑了子又跑了孩子,他得负全责,不是她作怪。

 “我不说,我带你走!”极短时间内,赵蝶飞脑筋动得飞快,已做好考量。

 “啊?!”卿鸿以为错听了,眨了眨雾茫茫的眼。

 “别发愣,要走趁今晚,快收拾你的行李。”

 “你要带我去哪儿?为什么要帮我?”卿鸿不明白地问。

 赵蝶飞深深看着她,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不想答应你的请求,又怕被一个鬼魂纠,只好带着你跑啦!你可以回四川成都,亲手安葬你的娘亲,至于我为什么帮你嘛…”她手指敲着洁美的下颚,出甜甜又别有心机的笑“我高兴,我看不惯,喜欢就做!”

 后面那句任的回答让卿鸿愕然,一时间不能反应。

 “你走不走?”赵蝶飞追问,心中已打好算盘。反正她接获寨主的命令,要领一群手下沿长江追踪容灿的下落,然后再与五哥的人马会合,她带着卿鸿一道儿走,免得她被昏了头的容韬欺负得惨兮兮,可以的话也顺道送她回成都。

 走?不走?还有什么值得留恋?卿鸿惨澹地想,那男的面容纠,成了灵魂的一部分,她摆不去却学会漠然对待,想一回痛一回,等到痛已极限,一切就麻痹了,她会慢慢习惯。

 跳出这个漩涡,她想去追十二岁前的纯然心境,美丽的四川旧地有她儿时最澄清的回忆,如今,还有孩子…

 “请带我走。”

 卿鸿坚定地扬苜,双掌温柔无比地包围腹部,小睑上笼罩圣洁的光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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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秋意甚浓,枫红染遍两面江岸,云很淡,阳光洒在水面,波光粼粼,在微凉的风中加了点暖意。

 三面大帆只展开一面,随江水、随风势,船平稳地驶行。

 卿鸿伫立在甲板上,发丝和衣裙飘飘飞扬,勾勒出纤细的身影和微微隆起的腹部,她一手握着船栏,一手保护地放在肚上,静静凝望美丽山河,吹的发遮掩着白皙脸蛋,教人看不清的心思,微喜,微悲,淡淡的无奈,以及淡淡的思念。

 “唉,天冷了就得多加件衣服。”赵蝶飞来到身后,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肩上,没办法,谁教卿鸿离开提督府时,除了娘亲的骨灰坛外,什么也没带,换洗的衣物全是后来买的,质料虽劣些,穿在她身上依然好看。

 “谢谢。”卿鸿腼腆地笑了笑。

 “都要当娘了,还不懂得照顾自己,瘦巴巴的也不多长些,下回靠岸,我看得买几只鸭替你补补,顺便帮你准备冬衣。”赵蝶飞皱着眉,略略责难地看着她。

 冬衣…依稀记得有那么一回事,她要替一个男子做冬衣。卿鸿怔了怔,口无预警紧涩了起来,这样的痛楚她不陌生,无力控制就随它去吧!终有一她会习惯,一定要习惯。暗自地,她加强意念。

 “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,不知该何以为报啊。”卿鸿诚挚说着?肟┏且岩桓龆嘣拢缘啥运侔阏展耍诵彰滞跽谋尘埃纳矸荨⒛康模踔劣肴蓁褐涞墓叵担浜璨晃剩缘筛纱嘁膊凰怠?br>
 几只鸟在桅竿上盘旋,赵蝶飞由怀中掏出一包花生米,丢了几粒进嘴巴嚼着,又朝天空投了一小把,就见那些鸟俯冲、翻身、然后再度振翅,精准地截住每一粒花生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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