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清宫梦萦 下章
第六十五章
 永和宫。

 “朝廷上,君为臣纲,讲得是个忠字。可在这后宫里,夫为纲,要的是个敬字。在那些个知书达礼的家里,为人子的都要敬爱丈夫,举案齐眉。便是寻常百姓家里要过上安生日子,也得要夫敬爱。我为啥和你唠叨这些,这新年里,咱得有个新气象。你们万岁爷呀,他那个为夫之道,做得是不好。可你啊,你这为之道却是一点也不能缺。你可明白?”

 “是,媳妇谨遵皇额娘教诲。”皇后轻声应道。

 皇后本陪着太后坐于上首炕沿,她视线越过花架落于端坐一旁,默不作声的宛琬身上。

 太后顺其目光亦瞧了过来。那个孩子,每晨省昏定,承伺颜,陪着自己敬佛修禅,不论她诸多挑剔,她从没有畏惧退缩,总是进退有序,应对得体。自己素有痰疾,天气稍转冷,便早晚咳嗽。宛琬自知她厌苦,不喜汤药后,便与太医院御医们,从众多古方、民间验方、宫廷秘方中巧思奇配,亲身遍尝药味,配出丹丸。将她的药饵饮食一律打点妥当。此刻,纵然她仍心存芥蒂,面对如此聪颖灵秀的宛琬,也不得不生出三分怜爱来。

 太后略一沉,唤过宛琬,牵过她手,面对皇后道:“这孩子,我瞧着也伶俐,你们本是一家,这样也好,后更可同心协力伺候好万岁爷,他呀…”她微微一叹,倒又不往下说了。

 宛琬角微微一动,言又止,倒是皇后接口道:“皇额娘,您且管安心,宛琬这孩子我自小看着长大,脾气秉最是温良,皇上万没有什么可不称心的。”

 “这就好。”太后低喃一句,又唠了会子闲话,微。“这会子,我也乏了,你们且退安吧。”两人一齐告退出来。

 宛琬刻意挪后出殿,才出了角门,便见安嬷嬷远远候在那里,她掉转头紧步向前走了开去。

 “慢!”身后突传来一声喊,宛琬只得顿住脚步,回头见皇后一身雍容端庄地立于她身后。

 宛琬微微屈膝行礼。“不知皇后还有何吩咐?”

 皇后暗暗攥紧了拳,出言喝退身边人等。

 “我知道,”她冷冷一笑:“你恨我。”

 宛琬抬起脸,眸底平静无波,如望着个陌生人般看住她。“恨?不,这天下没有人比你更懂得恨,更懂得假借恨来伤害他人。我从没有想过要对付谁,又哪里会知道什么是恨?我不恨你,只是学会认清事实,保持距离罢了。”她身子侧避过风口,然而凛冽的劲风还是刺得她脸颊有些生疼。

 这世上总有些人明明自己做错了事,却总将错误发生的原因归咎于别人身上,她心里非但不会有悔疚,反而充了仇恨,反而执着于报复。

 皇后半响不语,面上有难掩的痛苦,缓缓开口,声音暗哑:“这个家里没有人是无辜的!你和他一样,只是道貌岸然罢了。”话说出了口,她脸色稍稍缓了下来“你幼失怙恃,是我把你引进了门,长伴身侧。可亦是我两度设计了你,…好,你我之间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。可你对允禵又何其残忍?是我让他觉得他才是那个最适合你的人,是我挑唆了他去皇上那求亲,亦是我告之他,他终究是要弃你后再托出全盘计划,依十四情怎忍心会让你再留于我这蛇蝎女人身边,共侍一夫?那么多年,他待你之心不可谓不诚,不可谓不真,可你曾有一时一刻一会替他着想过?”

 婉琬似被她的言语钉住了般,发不得声,她闭了闭眼,将五味杂陈的心绪拉回面淡漠。

 命运是什么?命运它有时便象如来手中的捆仙索,将人紧紧住,让她空有身力气,却连一点儿劲也施展不出。纵然她无心,却早已被他们生生拽入旋涡,身不由已。

 可他和她,边疆一别,虽不是永别,却也走到了尽头。

 师傅说得对,在这里,与人无争,根本是徒劳无功而又愚蠢的行为。凝望远处的瞳眸缓缓拉回,宛琬直视住皇后,意味深长道:“这世间谁的伤痛末了不是独自添疗?谁又能帮得了谁半分?人总要自己跌倒了才会知道痛。”还恨他吗?还怨他吗?曾经共同经历了什么只有他们俩人才知道。他人纵然轮番上阵,反反覆覆,拼命提醒,徒叫她生厌。

 那些不忍回首的前尘,悲伤得令人难以承受的往事,她终于可以转身面对。

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之,婉琬从前待人总是热情如火,难道这么多年,她终变得坚硬如铁。不,她了解她,她的心只怕没有她的嘴那样硬。“你们不是一样的人,纵然勉强在一起,他不辛苦,可你会很辛苦。”

 婉琬回眸一瞥,眉间,有着置之死地的云淡风轻,认命?放弃?她从来没想过。

 皇后望着宛琬渐行渐远的身影,忽就有些悲凉,是什么让她们变得背道而驰?眼角滚落一滴晶泪,她优雅地转过身子,就势拭去眼中的泪意。

 已是新年里,虽因国丧,谕令免去庆贺大典朝贺礼,但总有些喜庆气氛。宫女太监们早已在各处挂上门神、对联等。

 宛琬才走至西稍间前,便见御前太监候在北间屋外。宛琬心头一喜,快步上前,从其手中接过银匣,进了里屋,挥手退下随侍的宫人,反身掩上了门。她手里牢牢握着匣子,眼神端详着,却舍不得开启,过了好半,才取钥打开,慢慢出素笺来。

 “今夜我把自己关在暖阁里看了半的奏折,未与人说过话,一人猛看折,猛批折,猛叹气,猛在屋中打转猛想你。

 食你令人备的晚膳时,允祥也在,他尝了口,嘀咕说是‘自讨苦吃’。他怎明白它们虽苦却能明目耳聪,叫人体健脑清,我甘之如饴。允祥又哪里知道小人儿令我‘自讨苦吃’,一举双意,只有我明白,小鬼头。

 前些日子遣人将八字秘密与人测了,回说很是福寿绵长的八字。我很得意,这下你总高兴了。你总嘀咕我身子不好。我不知你是从哪看出来的,明我定会叫你明了。切记!切记!不过你让人配的鹿二仙丸、长生神芝膏、鳖甲龙骨膏,我已遵命服用。一些是因已身,更多是为让你高兴。我是不是很听话?我只听一人话,并心甘情愿让那小人儿吩咐我,命令我,支配我,甚而折磨我,我亦甘之如饴。被人称颂‘万岁’,虽心知不能,但‘素问。上古天真论’中言,常人应可知天命…百岁,总可,你无需再烦忧。

 …

 昔人云:除夕、上元、端午、七夕、中秋、重九,若有不同对酌之人,诚人生理想之境。然,人生难得一知己,何其难也。今,吾之雅友、豪友、丽友、韵友、淡友、逸友,诸友皆备。问,世间何人可当?唯一小人儿矣。

 夜已敲过三更,想着不远处的人儿正在听话的安睡。她是侧着身子睡?是趴着睡?还是索呈‘大’字朝天?

 如今我是整做梦,昼夜连转。睁开眼睛,想你,闭上眼睛,想你,无时无刻不想,你说怎么办?最奇怪的是竟还能在那些奏折的字里行间看见了我的小人儿。你抿,你摇首,你趾高气扬,你咬着手指,你佯怒,你嘻笑,你抱着糖罐走来走去,你托着腮帮胡思想,你调皮的追着金黄叶卷儿跑,提着裙裾踩得咕吱吱响琬,焉能赐我甘,解我渴思?

 我的小人儿仍在睡梦中你的人”

 宛琬微垂的长睫下光熠熠,角溢出笑意来,一直坐至天色微黑。方才唤人入内草草用了膳。

 天边隐隐约约传来雷声,却并未落下雨来。

 过得一会,室内更见阴暗,宛琬酸涩的眼睛,拿起银剪,挑了挑灯,屋内亮了些,望着两簇跳跃的火焰相依相偎,又忍不住发起呆来。

 半响,身子坐得有些僵硬,宛琬起身取了瓶梅花酿走到窗前。阴郁了一下午的天空,已纷纷扬扬下起雪来,庭院本就辽阔,在白雪映衬下更显幽远。

 她想要将从前,将他,从脑中一笔抹煞,可是…对允禵,她真的可以一走了之吗?矛盾的心头一阵酸楚,眼中莫名泛着泪光。多年的共同生活早已连皮带骨,她心中明白。她怕允禵失意、孤绝时遭人利用,一错再错,可她又该如何才好?又忧、又躁、又,思绪混做一团,她心中的顾虑忧思,允禵可曾可愿明白?

 月光幽幽落下,宛琬张目遥望,四下里黑且深远。几百年来,无数个幽冥长夜,知更太监们懒懒地用檀木榔头敲打着紫铜云板,四处蜿蜒而去的宫阙长廊,不知掩藏了多少颗深宫破碎的芳心。空气里蕴含了凄怨的冷意,一种寒自宛琬心底渗出。不过是个金子打造的巨型牢笼,得人进来了便再难离去。

 她举起玉瓶轻呷一口,酒清冽甘甜。是啊,宫里有什么不好呢?单是这瓶小小梅花酿,也是去年宫人取了冬日丑时梅花新蕊,装旧陶坛浸山泉中七七四十九天,再取出煮酒,挖地三尺深埋下,以便隔年品尝。她又饮一口。梅香幽幽,品梅要冷,越冷越香,越冷越雅。这种趣事当然是要象她这样拥狐裘享地龙之人才会明白,那些寻常百姓,忙于填三餐的俗人又怎会明白?是从何时起,自己也成了个富贵雅人?宛琬不觉有些好笑。

 听鸟声,夏听蝉声,秋听虫声,冬听雪声。品着梅花酒,听着落雪声,她还有何求何苦何悲何愁?宛琬斜着瓶儿,任酒儿滴滴落入雪地,酒尽瓶坠。

 人活着,总有困惑,总有痛苦,这是谁也避免不了的事,可她不能叫他们打倒,不能叫他们扰了心绪。宛琬慢慢抬起双眸,远处巍巍宫殿无声地峙立着,那是他所在的方向。当他们都已垂垂老矣,她仍能守在他身边,依偎着他,倾听彼此的心跳声。风起时,他微笑着将遮挡在她眼前的银丝温柔地挑往她耳后,她回首见着他脸上熟悉却暖暖的皱纹,心亦是暖暖的,这样便足够了,足够她坚持到底。

 听得开门声,宛琬微微回转身来,入眼便是靠门而立的人,拔修长,柔柔月光洒在他身上,让他周身染上层薄薄的光芒。

 昏暗的室,幽暗的心,剎那光亮。

 门内门外,两人长久凝视,夜静得可听见彼此轻微呼吸声,仅仅如此,幸福已点点溢心头。

 他眼中有两小簇火焰,如那灯,燃烧着,闪亮着,温暖着。

 她开口,却哑然无声,只能向前伸出了手,角噙着丝微笑,素如梨花,胤禛伸手牵住。她向来冰凉的手,此刻却让他心里霎时进一股温暖。

 他的宫殿九百九十九间屋子,而她却只想给他一个家。

 冰寒夜里,一路走来,只有这一簇火光,隐约摇曳着晕黄的温暖。

 胤禛见她眼角润,双嫣红,心田一,俯身在她角印下一吻。

 他没有忘记,推门一瞬间,她表情落寞地望着漆黑夜空。

 “怎么又起诗兴了?”他轻弹她微红的鼻尖,戏谑道。

 宛琬想起从前她喝酒添诗兴的胡闹,抿笑了。“人说冬雨宜饮酒,我觉得冬雪才宜呢。”

 胤禛拥宛琬于前,怅然道:“若能陪你踏雪寻梅,呼啸而歌,人生如此,岂不快哉。”他下巴轻轻摩挲着宛琬的发际。“是不是你得到了些什么,就注定要失去一些,就算是天子,也是无可奈何的…”

 “为什么要这样想呢?为什么不换个角度?”宛琬眼里闪着光亮“人说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。但不必伤感,无需惋惜,因为它总会再升起。所以失去时,想着原来我已得到了另一些东西,痛苦时,想想曾经有过的快乐。这样是不是会更快乐些?”

 胤禛转过她身,凝视着她,笑了,牵起她的手,轻轻一吻。“我只知道,因世间还有你这样想的人,所以才让人眷恋。”

 “大冷的天,怎么想起习字了?”胤禛走近书案,细瞧了两眼。“还真是字如其人,你这字豪放得自成一体。”

 宛琬难得脸上一红,嚅嗫道:“胤禛,我本来想全都自个写的,可…你能不能空,帮我写一半,你的字那么好,只要一下下就行了。”

 “写什么呢?”胤禛见她眼波逐,面染粉,小女儿家的娇柔尽显无疑,不由脸上缓缓绽放出温柔的笑意。

 “我想写幅百寿图。”

 “哦,原来是丑媳妇要讨好婆婆。”他笑得落井下石。

 宛琬皱了皱秀气的双眉,睨他一眼。

 “知道了。太后的圣寿节要至三月里,如此良宵就不必再罚我埋头苦写了吧。回头我写好了再请净月大师略添笔墨便成,不知妥否?”某人立刻乖乖地主动请缨。

 “准奏。”宛琬娇滴滴道,倾身向前,像只啄木鸟啄啄他的角。她瞥见西洋大自鸣钟,突想起大事不妙,忙拖着胤禛奔至里间寝室榻边。

 “不过写幅字便有此等好处。”胤禛佯装伸手解襟。

 宛琬伸手捉住他,脸兴奋,没空战他的挑衅。

 片刻,西洋报刻大自鸣钟响了十二下。

 “胤禛,你伸手摸摸看。”宛琬手指了指榻上衾枕。

 胤禛瞧见她小脸微红,他好奇地伸手探向衾枕底,掏出个绣花荷包,里面铛铛声响,看得他愣住了。

 “今天是除夕夜,这个红包给你岁。恭喜发财。”宛琬一气说完。

 胤禛呆呆地望着久违的荷包,他的小人儿总要制造意外惊吓。

 他情难自抑,喉咙竟然有些梗。“婉琬,你这绣的是牡丹花?我倒瞧着象是碗豆腐花,糊的厉害。”胤禛嘴里说着,心却开,边不自觉又渗出笑意。

 他非要每回都气得她要命吗?佳人秀眉轻颦,佯装发作。

 “咳咳,你知道我今年多老了吗?”他胆大得继续用调侃掩饰心中的感动。“另外,好象我的钱怎么也要比某人多一点。”

 婉琬斜睨了他一眼。“知道了,皇上富有四海,天下无人可比。”

 “富有四海?”胤禛忽就有些苦涩。

 宛琬握住了他的手,胤禛反手紧握住她。“琬,有时,我会想…天下是什么?我到底真正拥有什么?”

 “我。”婉琬投入胤禛怀中。这一刻,她双颊晕红,发丝人,呼吸带着淡淡酒气,淡淡清香,紧贴着他的身子,不可思议的柔软香甜。

 总是这样,他的小东西略施恩惠,就叫他了心跳。

 **如星火燎原沿着他每寸肌肤蜿蜒窜上,让他每分神志与意识,都在这刻分崩瓦解!

 胤禛猝然翻身,整个人都覆盖住她,屏息攫取她的细与甜美。

 宛琬被困在了胤禛双臂间,感觉他的身子好烫,绷紧的肌,显示着他的强悍与力量。她深口气,身子好热,抓紧缎被,口感受到烙印般的吻啮,他的呼吸好重…低下头,视线所及便是他以侵略旋律上下滑动的男喉结,再往上,是他坚毅的下巴。

 胤禛看见宛琬粉的脸微皱起,似乎不太舒服。他猛停下动作,刚峻的脸颊因**绷得血红。她双颊晕红,水眸异常清亮,蒙地问:“怎么停了?”也许是酒劲现在才刚刚发作,她浑身飘飘,胡言语,出言挑战。

 嘎?他全面进攻,带点侵略的热情,全因她而挑起。宛琬手忙脚,头晕目眩的同时,只感到一股子足,或身为女人的骄傲。她热切回吻,他怎能示弱,果断出击,以坚忍的毅力,超强的耐力,不的定力!三力齐发,绵一次就教婉琬高举白旗。要命,她乐极生悲,累到虚,无力再战。胤禛将微汗的峻容埋入她香汗淋漓的纤肩“不要动…”闭着眼睛息,意犹末尽地磨蹭着,不让她太快退开身体,修长十指在她感泛红的娇躯继续游走,入她醉人的气息,抚摸她狂野的心跳,忍不住将脸颊贴着她柔的粉丘,闷闷哑哑地低喃一句:“你好香。”

 橘的烛火透过琉璃罩铺洒上榻,他含浓烈爱的声音嘎又感叫她沉醉,无法不应战,一刚一柔两人继续纠,春光泻,映亮了一向清冷的宫阙。

 窗外的风,吹得凄厉而又张狂。

 原来冬眠亦不觉晓。

 阳光暖暖照耀,窗外鸟儿溜啭,宛琬睁开眼,下意识地望向身边,空的。

 她摇了摇头,出无奈微笑。

 是新年了,天气反而没有前些日子那么冷,空气温暖而微,是春天的脚步近了吗?
上章 清宫梦萦 下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