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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
 她顺顺呼吸,走到裴羲面前。“青禾的家务事惊扰公子了,朝食已经备好,还请慢用。”

 说完这话,她转身似要走到屋外,裴羲挑了下眉,出声道:“在这儿谈吧。”

 陌青禾僵住,回头瞧了裴羲一眼。“这…”

 “是啊,这儿谈吧。”范名暄也出声附和。“怎么能让你一个弱女子夹在这些豺狼虎豹里?”

 弱女子?裴羲实在很难把这三个字与陌青禾联想在一起,尤其是亲眼见到她如何训斥陌丰栗之后。

 有此同感的并不止他一人,洪五身后的汉子咕哝一句:“她才不是什么弱女子,凶得像母老虎。”

 在场的只有范名暄一脸疑惑,正想追问,洪五对手下斥责道:“别废话。”随即转头朝向陌青禾。“你大哥欠了五十二两银子。”他再次拿出欠条。

 陌青禾脸色一变,接过欠条,共有二十三张,有时借一两,有时借十两,每张并不相同。昨天就该拿个大石头砸死那混帐!她咬牙切齿地想道。

 她面无表情地把欠条还回去。“先前我已经说过,他的所作所为跟我没任何关系,你们若再借他赌金,就得自承后果。”

 “我也说过赌场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。”洪五将欠条放回袖口。

 “客人吗?我以为他们叫肥羊。”陌青禾冷哼一声。

 “没错。”一旁的张宝财点头。“早跟你们说过陌丰栗已被逐出村子,不是我们村里的人,以后他的事别再找上门来。”

 “对。”简来金不擅言词,只说了这一个字。

 “要打发我们还不容易,付银子吧!”洪五说道。

 “没银子。”陌青禾回道。

 “怎会没有?有人帮着你呢。”洪五冷笑。“小娘子攀上高枝了。”

 陌青禾一头雾水,正要细问,洪五接着又道:“既然事主已在此,公子们发个话吧,银子我找谁拿?”他的目光扫过裴羲与范名暄。

 “裴贤。”裴羲唤道。

 “是。”裴贤上前,他与陌青禾差不多同时赶到,因主子在他不好擅自主张嘴,所以一直站立在旁。

 “把钱付了。”裴羲简短道。

 裴贤脸上一阵喜,忙道:“是。”他急匆匆地就要到库房支领。

 “等等——”

 陌青禾错愕地要阻止,裴羲开口打断她的话语。“你跟我来。”

 也不等她反应,他转身就走,陌青禾急忙小跑到他身边。“我不能——”

 “这里谁作主?记住你的身分。”他冷喝一声。

 火苗一下窜上她的双眼,嘴抿得死紧,口急促起伏,不停告诫自己这宅子、这庄园都是裴羲的,当家作主的是他不是自己。

 费了好大的劲儿,陌青禾才低下头,咬牙吐出一个字。“是。”

 裴羲满意地点头,领着她穿过回廊,走进书房。

 “现在你可以一吐为快了。”

 他嘲的语气让陌青禾恼怒,她抬头道:“青禾愚昧,不懂少爷是何意?”

 她横眉竖眼的模样让裴羲扬眉。“难得发善心,却有人不领情。”

 “少爷对庄田里的佃户宽厚,青禾由衷感激,也认定少爷有副好心肠,但即使心肠再好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替人还债,更别说金额不小,少爷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!”她冷厉地看着他。

 “我是有目的没错。”他大方承认。

 “不管你有任何目的我都不会答应。”她怒目而视。

 “你以为讲一句没钱,他们就会放过你?”他扯了下嘴角,似在嘲笑她的愚蠢。

 “我没那么天真。”

 “所以你原本打算怎么做?”他挑起眉头,不认为她真有什么解决的办法。

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反问道:“你以为可以帮我几次?那混蛋还会再进赌场——”

 “他不会再去了。”

 “你以为讲一句不去,他就不会去吗?”她冷笑,仿着他的语气。

 “同样的钱我不会付两次。”他淡淡地说。“你虽然有胆识,终归心肠太软,若不是妇人之仁,就不致落到卖田又卖房,甚至连人都卖了。”

 陌青禾的脸青一阵红一阵。

 他继续道:“你的卖身契只有两年,对吗?”

 她不发一语,点点头。

 “五十二两就当我借你的,以你的厨艺很快就能赚回这些钱。”

 她的表情由怒转惑。他真的只是单纯地借她银两吗?

 “洪五为什么了一年才来讨债?”他对这一点不解。

 她不悦道:“他想我嫁他做妾,再一个月丧期就,他算好时间才来的。”

 原来如此。“因为厨艺?”

 她不甚高兴地睨他一眼。“他不知我善烹调。”

 裴羲这才发现自己想错方向了,应该是看上她的外表跟子吧,陌青禾长得秀丽端庄,脾气虽有些呛,可对男人来说,和顺温婉与刁蛮辣子各有风情。

 “我若没手,你打算怎么解决?”他好奇地问。“让张宝财与简来金帮你轰人吗?”

 “我自有办法让他们走。”她瞥他一眼。“你还没说出你的目的。”

 “你说不愿做洪五的妾室,若这人是范公子呢,你也不愿意?”他靠着桌案,双手叉在前,等待她的回答。

 原来这就是他的目的?陌青禾先是不可置信,接着怒火飙升,双拳紧握,似在考虑冲上去揍他两拳。

 “你们这些纨袴子弟、世家公子,不要欺人太甚!”

 他扬起嘴角。“怎么,范公子不好吗?他可是一表人才,家财万贯。”

 监于再说下去,她可能会做出血腥暴力之事,陌青禾转身往外走。“我会尽快还钱,还有,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手我的事。”

 “要走也等写好借条吧。”他走到椅前坐下。“磨墨。”

 陌青禾停住步伐。“我去叫碧莲——”

 “你没手吗?”

 她飞快反驳。“这句话该我问你。”

 他的双眼浮上笑意。“记住你的身分,我一直在容忍你的无礼。”

 “是我在容忍你。”她瞪他。“请你记住,我是厨娘不是你的奴婢。”

 “对我来说都是奴才。”他瞥了眼砚台。“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,别忘了你现在的身分,过来。”

 她立在原地不动,手指绞紧裙侧,与他四目相对,双眼火,脑中闪过各种从书房读来的刑求——用鞭子打他、拿红铁烙印他、在他额上刻王八、赏他巴掌、踢他**,要他跪在地上喊:姑饶命、姑饶命…

 深口气,气平了些,她走过去拿起砚条开始磨墨。这是他的骨头,她要搅碎他,搅碎、搅碎…

 砚条磨得飞快,几乎看不清手上的动作,裴羲忍不住出笑,拿起笔,左手顺了下纸张,说道:“你不愿做范名暄的妾,我能帮你回掉,不需要气成这样。”

 她怔忡地停下手上的动作,裴羲趁势蘸上墨,一边道:“你年纪也不小了,总要嫁人…”

 “奴才嫁不嫁、嫁给谁,凭的是主子一句话,这道理我明白,就因为明白所以不做奴才。当初来这儿工作,用的是聘雇名义。我不会笨到卖了自己入奴籍,一辈子翻不了身,所以我的婚事不是你能作主的。”她一口气把话说明白。

 “我并没要打发你嫁人。”他畅地在纸上书写。“只是不明白范公子这样好的条件,你为何不嫁?”

 “妾室一样是奴才,律法上写了『妾乃』,自个儿的事作不了主,什么都得听嫡的,若遇上个妒心重的,把你往死里整,还不是得咬着牙让人打杀,我又不是活腻了。”她冷哼。

 包可怕的是律法上还写着妾通买卖,意思就是说妾像货品一样能转卖转送,再者,妾若以下犯上打了嫡是死罪,可正打死小妾却是无罪的,她又不是犯傻了才去做人妾室。

 不只嫡,许多男子也将姬妾视为玩物,一不如意就杖杀,甚至还有把皮剥了钉在墙上的。虽说不是每个男子都丧尽天良,可此等行径令人发指,使人心寒。

 “不说远的,我们村里有几个姑娘因为家贫,卖给富贵人家做奴婢、小妾,至今还没听过哪个过得好的。”她才不想忍气声地过一辈子。

 想到她刚烈的子,裴羲没再绕着这话题打转,迅速写好借条,把笔递给她。

 陌青禾看了一眼,确定没错后,在借贷人下头写上自己的名字,他瞄了眼笔迹,立刻确定书里夹的纸条就是她所写。

 他拿起另一张纸誊写借条,再让她签好,共一式两份,两人各持一份,陌青禾将借条放入荷包内,说道:“如果没事的话,我下去了。”

 他点点头,陌青禾如获特赦,迫不及待走出去,忽然又想起礼节,回身朝他一福后才走出去。

 这时,一个身影从柱子后窜出,高举面,把她吓了一大跳。

 “姊,你没事吧?”陌青苗一脸惊慌。

 她诧异道:“是我问你才对吧,脸色这么难看,拿面干么?”

 陌青苗擦擦额上的冷汗。“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应付洪五他们,所以躲在暗处准备突袭,谁晓得二少爷把你叫去,我以为他要对你不利,所以也跟来了,只要你一尖叫我就冲进去。”

 “就凭这面?”陌青禾取笑。“是要打人还是面皮?好歹抓把菜刀。”

 “本来要拿扫帚的,不晓得让来金收到哪儿去了。”她抹过眼旁的汗,一阵刺痛让她大叫。“喔喔——”她拚命眨眼。

 “又怎么了?”陌青禾又好气又好笑。

 “眼睛!我的眼睛!刚刚沾了辣椒粉,喔喔——”

 “别摸。”她拿出帕子捂住妹妹的眼。“快走,用水冲。”

 她扶着妹妹往厨房走,一边骂道:“你真是…还说要帮我,敌人没倒你先亡。”

 “别说了,眼睛好痛…”她又是鼻涕又是眼泪。

 两人走远后,裴羲才跨出书房,笑着摇摇头,闲散地走到花厅。范名暄正在吃粥,一见他来,立刻嚷道:“快来尝粥,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粥,说是人间美味也不为过!入口即化,香粥香,怎么同样是粥,福楼厨子做的就没这么好吃。”他心满意足地又喝一口。“陌厨娘在你这儿真是屈就了,还是让给我吧,反正你对吃的又不挑。”

 裴羲瞄他一眼,淡淡道:“我刚刚已经问过了,她不肯。”

 “为何?”他诧异道。

 裴羲坐了下来,看着食案上的粥、包、烙饼及三盘小碟,盛着凉拌莲藕、辣拌黄瓜与丝粉皮,仍是常见的菜,但味道很细腻。就拿凉拌莲藕来说,虽以醋为主调,可又带着一丝甘甜,在夏日享用,开胃又降火。

 包的内馅是青葱与猪,也极平常,可外皮香又有弹,一口咬下,葱香在口中散开,混着末与汤汁,让人停不下嘴。

 “我说真的,你这厨娘还是让给我。”范名暄不死心地说道。“用买的也行,今天那五十二两由我出吧!”

 他挟起丝粉皮及铺盘的青瓜丝,蘸着酱汁送入口中,脆的青瓜丝,滑的粉皮及绵软的融在一起,拌着麻油香、葱蒜与胡椒香味,让人精神一振。

 “别跟我瞎搅和。”裴羲拒绝。

 范名暄浅笑道:“莫非你对小娘子有意思?”

 裴羲没理他,继续用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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