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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章 神态虽冷
 鹿别驾一愣,恼羞成怒:“我身中杀千刀的歹毒武功,这婊子出身的却净说风凉话!”怒道:“你没见他咬牙切齿,只想与本座拼命么?还是白影城早与指剑奇宫串连一气,一意包庇,纵凶杀人?”

 一旁的染红霞实在听不下去,本上前,却被师姐拉住。染红霞停住脚步,转身直视鹿别驾,扬声道:“你提气搬运一周天,检视脉息,便知真假!何必夹,徒作无益之争?”

 鹿别驾醒悟过来,顾不得旁人的目光,就地盘膝,五心朝天,内气运行一周天,果然百脉如常,无一不顺。

 然而欢喜也只是一瞬,旋即一跃而起,指着沐云破口大骂:“好你个小畜生!口诈伪,卑鄙下!连你道爷也敢诓骗,合着是向天借了胆子!”

 沐云巍颤颤地扶案起身,一抹畔血渍,冷笑:“你不也吃过我师父的鞋底泥么?我怕你忘了滋味,再让你回味回味。”想起师父,伤心之余,胆气忽豪,仿佛普天之下无一事不可为,纵声大笑:“鹿老杂

 就凭你这种货,一辈子只配吃我师徒的鞋底泥!我师父就算不在了,江湖人却永远记得,你鹿别驾在灵官殿前,当着睽睽众目捱了琴魔一脚,被踹得五体投地鼻血长,跪伏战栗,便如今一般!”

 鹿别驾面色铁青,咆哮道:“小畜生找死!”喀啦一声接回左臂,十指成爪,飞也似的扑向沐云!沐云夷然无惧,戟指并出,一式“凿空指鹿”正面相。谁知才跨出一步。

 忽然全身真气逆走,牙关一咬,搐着仰天倒栽,立时晕死过去。鹿别驾大喜:“小畜生今难逃死劫!”

 指爪箕张,径朝他腹、下落!蓦地青衫一晃,横里一条修长背影拦路,来人后发先至,竟抢先扣住沐云的头顶,柔劲微吐,拉得沐云直起半身。

 那人动作之快,直如水行云,左挪右引、踢腿勾肩,啪啪几声,便将沐云摆成盘腿趺坐的姿态,百忙中温言嘱咐:“全身放松,莫运功力!我来助你。”说话之间,一股绵和柔劲自他头顶“百会”透入。

 沐云全身如浸温水,来人渡入的内息与谈剑笏浑厚的纯刚劲截然不同,并不滞留在体内脉中,与运使“不堪闻剑”时所产生的纯劲力相冲。

 而是自头顶汩汩而入,转眼又由全身孔散出,把对身体内气的干预降到最低。此法虽极耗功力,却足以将他走岔的内息逐一导引,缓慢同调,转趋一致。

 沐云身子一松,通体舒畅,渐渐了恢复神智。鹿别驾看出来人正以玄门正宗的“真气透脉”之法,借自身的周天搬运助他调匀气息,施救者的耗损极巨。

 而且运使之际,周身毫无防备,形同身示人,而两人气脉相连,偏又是一方受创、两方俱伤的局面,不恶胆横生:“你们这一家子都爱做好人,这便叫做自寻死路!”

 去势更不消停,呼的一声,往那人背门抓落!双方仅只一步之遥,在场谁也来不及救。谈剑笏在仓促之间难以运使“熔兵手”凌空虚劈一掌,气急败坏:“鹿真人!你是名门首脑,怎干这等偷袭下作?”

 鹿别驾身避过,一声冷笑,大袖宽袍在半空中“唰!”一翻转,须发猎猎、居高临下,宛若搏兔苍鹰:“我与小畜生有杀子之仇,不共戴天!谈大人休管!”

 那人闻言长叹:“鹿真人,你也害了魏师傅,正所谓“冤冤相报何时了”啊!”沐云一凛:“原来是邵三爷救了我!”

 他睁开双眼,赫见鹿别驾挥爪扑落,邵兰生正盘膝坐在自己身前,按说无法转身接敌,谁知邵兰生随手一挥,袍袖“噗喇喇”地像船帆鼓风,伸展成圆滚滚的一管,将角落的竹编画笼拖了过来。

 鹿别驾身在半空避无可避,被画笼撞落地面,落地时微一踉跄,连忙伸手抓住画笼,稳住身形。那竹笼甚轻,当然支不住百来斤的身躯,邵兰生叹了口气,修长洁白的右掌穿出袍袖,挽住了竹笼的另一侧边口。

 见沐云睁眼瞧来,低声道:“收摄精神,万勿分心!情动即心魔,大悲大恸最是伤身,你离走火入魔仅只一线,我助你行功,但治本之道还在你自己。”

 沐云会过意来,闭目调息,不敢再分心。横疏影虽不会武,也看出鹿别驾的狼狈,心中暗叹:“邵三爷忒也天真。他周全鹿别驾的脸面,偏偏没想过人家领不领情。”

 不知怎的,忽想起当在不觉云上楼出手解救岳宸风,少年那英飒磊落、毫不犹豫的利落身影,心底一阵甜丝丝的,双颊酡红,恍若微醺。

 场中鹿别驾的脸上,却是青一阵红一阵,指节捏得格格作响,几乎将竹笼边口抓碎,瞥见笼中的檀木剑柄,把心一横:“今拼着得罪青锋照、影城,也要毙了沐云那小畜生,为清儿报仇!”

 铿的一声越龙,檀木剑鞘而出,直取沐云咽喉!自众人入厅以来,争斗始终未及兵刃。

 此时何煦、钟见他擎出檀木剑,心念一同,双双遮护在横疏影身前。染红霞忍无可忍,一挑柳眉,按剑跃出,清叱:“鹿别驾!你我同是来客,难道真要见血?”

 一阵金铁鸣,鹿别驾的随身八僮纷纷出刀剑,拦住她的去路。厅外一干金甲武士循声而来,刀出鞘、尖,散成半月形围住厅门,只待二总管一声令下,便要蜂拥而入。

 谈剑笏、许缁衣换眼色,许缁衣轻搭住师妹的肩头,染红霞望了场中一眼,忽然醒悟:“看来邵三爷有成竹,鹿别驾讨不了便宜,此时不宜横生枝节。”

 还剑入鞘,退后几步。紫星观八僮顿时松了口气,暗自庆幸不用与“万里枫江”手,收敛刀剑,不敢造次。

 大堂之中,邵兰生仍是盘膝端坐,侧对着鹿别驾,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条旋绕白影,似、忽刚忽柔,正与鹿别驾斗得烈。

 奇的是:两人的剑招虽快,居然没有击的声响,明明鹿别驾手里的檀木剑光可鉴人,照理应该占尽上风,他却是闪避多、攻击少。

 反观邵兰生的每一记虽都刺在空处,手中那丬白影却越斗越长,仿佛浆搅动、蜘蛛吐丝,鹿别驾越斗越是局促,渐渐施展不开。斗得片刻,鹿别驾心头闷重狂,一声暴喝,一一百零八式“通犀剑法”如水银地、银河落霄,也不管什么拆解应对,凭着檀木剑的无匹锋锐横削竖劈,那雪练似的绵长白影被一寸寸削断劈开,绞出漫天的纸蝴蝶,如雪花般簌簌飘落。

 邵兰生手中之物转眼只剩两尺余,白芒尽去,徒留乌影。他哈哈一笑,忽于纸片雨中振袖而起,霍然转身,一点木尖穿过飘落的碎纸片,倏地停在鹿别驾的咽喉,竟是被削断的半截紫檀画轴--而雪未停。绞碎的画卷持续飘落,如砌下堆梅一般,掉落在凝然不动的两人身上,肩头、发顶,袖间…

 手持木轴的青袍书生既不人也不动摇,便似雪中瘦梅,形影傲然孤,仿佛汀洲之上、茕茕独立的苍鹭。

 鹿别驾看似一败涂地,但不知为何,周身却无一丝狼狈,尽管左袖尽碎,出一只养尊处优的白皙光膀,模样比方才突施暗算时更伟岸超然,仿佛一瞬间回复宗师身分,无视天地之阔,眼中只有一物。那是全心全意、专注于剑的神情。

 “三爷胜券在手,何以留力?”“鹿真人于最后一刻回复清明,我不敢躁进。”鹿别驾默然良久,忽然一声嗤笑,神态虽冷,却不似怀有恶意,微微摇了摇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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