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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4章 见小牛无恙
 杀奴抚着牛颈似的肥厚喉管,贪婪地息着,咧嘴道:“主…主人受了伤,很怪的伤。每天有一个时辰会吐血不止,吃药、点都没用。这两天主人都将自己反锁在屋里,吐…吐完了才肯出来见人。”

 众人面面相觑,相顾愕然。太师椅上,岳宸风面色煞白,呕出的鲜血已不如初时汹涌,却难以顿止。他以手掩口,血水不住从指间溢出,眼袋乌清浮肿,布血丝的双眼阴沉得怕人,宛若伤兽。

 ***要不多时,请来的大夫着惺忪睡眼,手提医囊匆匆赶至,号了半天的脉却号不出个所以然来,岳宸风呕血依旧,难以开口。适君喻皱眉:“大夫!家师究竟受了什么伤?这般喀血下去,铁打的身子也不住。”

 那大夫一抹额汗,面色惨然,嚅嗫道:“这…小人实是不知。令师既无风寒暑燥火之症,亦非喜怒忧思七情惊扰。不见火灼血热,下注于胃,肝、脾又未有损伤…小人行医已久,从不曾见过这种情形。倒像是…像是…”

 抖着手以绸巾拭汗,嘴发颤,未敢直视主位上的将军大人。他被人从府里拉出来时,并不知道要看的病人乃是镇东将军的幕府首席。

 早知如此,就算推诿不得,也必先与家中老小挥泪诀别、妥善代后事。迄今还能支持着不晕死过去,纯是担心一己之失祸连门,无端端害死了父母儿。适君喻看出他吓得魂飞魄散,强抑怒气,温言道:“大夫但说无妨。”

 大夫道:“倘若用错了针,误伤了心脉,血妄动,也可能会如此。”适君喻不觉沉起来。

 适才一阵慌乱,他也曾为师尊搭过腕脉,并不觉得师傅有内伤的迹象,况且,以岳宸风的内功造诣,当世能将他伤到喀血不止、难以自制的人,恐怕今时今四海宇内还数不出一个来。有无内伤,岳师自己还不清楚么?但若无内外伤,这般吐血吐个不休的病征,也算门至极了。

 他本以为是毒物,但岳师亲口对五位弟子说过,他少年时有奇遇,服食过一种叫“金珥紫皇”的丹鼎至宝,对毒物的抗力远胜常人,药倒他绝非易事。

 经大夫一说,适君喻又觉有几分道理,师傅可能是中了牛针之类的暗算,故身无外伤,针尖却残留在体内,使血妄动,五脏六腑皆禀气而逆,胃血登时一发不可收拾。

 “师尊!”他凑近岳宸风耳畔,低声问:“您可有什么地方疼痛不适?”岳宸风面如淡金,捂着口鼻的指间仍不时汩汩渗血,围着脖颈下颔的白棉巾子洗了又拧、拧了又洗,始终赶不上血渍晕染的速度。他闭目摇头,掌中捂着一丝瘖哑闷声:“没…没有。”

 适君喻皱眉起身,转头问那大夫:“依大夫之见,该如何是好?”大夫手足无措,片刻才道:“小…小人想,先由中脘、脾俞、足三里等几处道用针,倘若不成,再试内庭、曲池、内关、血海…”一旁漆雕利仁突然睁眼怪笑了一阵,舐道:“倘若你只有一次的机会,要扎哪里?”

 大夫闻言一怔,愕然道:“怎…怎只有一次机会?”漆雕利仁苍白的薄微微扭曲,咧嘴笑道:“你的脑袋没了,还晓得扎针么?”

 大夫这才会过意来,双腿一软,坐倒在地簌簌发抖。漆雕利仁撑着扶手摇晃起,捆白布的右臂细如枯枝,既像蛛虫长肢,又有几分僵尸模样,咧着白血口,歪斜低俯:“说呀!只有一次机会的话,你扎哪里?”

 “漆雕!”李远之皱眉上前,低声道:“躺好!莫添。”漆雕利仁如傀儡一般的任他挟回原处,咯咯笑道:“他自己都不知道要扎哪儿,难不成一针一针试?这能做大夫我也会!咯咯咯咯…”适君喻与李远之面面相觑,知他所说是实。大夫为了活命,硬着头皮扎一气,徒然断送岳师的性命而已,这个险决计冒不得。正自发愁,忽听岳宸风道:“找…找“岐圣”伊黄粱来。让…让他瞧瞧。”

 语声略见中气,众人转过头去,见他坐起身来,面上血略复,居然一瞬间便好转许多。适君喻微微一怔:“师尊…”

 立时会意,点了点头,并未接口。那“血手白心”伊黄粱名列儒门九通圣之一,乃当今一等一的医道大国手,尤外科,以“神锋、续断、死不知”三绝闻名于世,人称岐圣。

 太宗朝初年,封央土东北墨州四郡的长镇侯郭定性格暴躁,在领内稍不顺心便要杀人,经常将犯错的婢仆、囚犯,甚至无辜的农民等解至荒郊,在马前为其松绑,要他们尽力逃命。

 然后放狗纵鹰如逐猎,或以弓箭杀,或以钢叉戮背,称为“慈悲道口”三年之中墨州山郊埋骨数百具,尸臭不散,人莫敢近。兴许是杀孽太重,有伤天德,郭定患有严重的头风(偏头痛),发作之时痛不生,于是专程派人请伊黄粱来治。

 伊黄粱连号脉也无,看了长镇侯一眼,便说:“侯爷这病没治。要除病,唯有开颅一途。”

 郭定杀意萌生,命人架起锅鼎烧水,若伊黄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,便要将他活生生烹死。“大夫说劈开脑袋,”因杀人太多而两眼赤红的长镇侯冷笑:“本侯征战沙场多年,刀剑残体见得多了,却不见有能劈开脑袋的神锋。便是骨朵、钢鞭,至多砸个稀烂而已,如何能开头颅?”

 伊黄粱回答:“我用刀一切就开。”郭定又问:“便能切开,本侯疼也疼死了,还治什么病?”伊黄粱道:“我有一方子,比寻常外科的麻沸散更厉害,名叫“死不知”包管君侯丝毫不觉。”

 郭定打定主意要烹了这名浑郎中,笑:“就算麻药厉害,开完后本侯的骨生不回去,还不是死路一条?”伊黄粱大摇其头。

 “人体自愈之力,堪称造化之极。只可惜生肌愈骨的速度快不过血失、伤口腐败,才有性命之忧。我有一帖奇药,能迅速止血、隔绝空气,直到骨生合为止。君侯若然不信,请为我牵一头犊牛来。”

 郭定冷笑不止,命人牵来一头小犊牛。伊黄粱先在小牛的后腿涂抹那麻药“死不知”药力所至,小牛当即跪倒,却非是屈膝而跪,两条后腿瘫如大开的“八”字,前半截兀自立,模样十分诡异。

 他取出一柄鱼骨似的半透明小匕,当场将小牛的后腿齐膝卸下,筋骨分离得干净利落,宛若,出血量极少,小牛也没多挣扎一下,一双润黝黑的大眼骨碌碌地张望,天真无辜,浑不觉两条后腿已然分家。

 众人尚不及惊叫,伊黄粱迅速在断口抹上厚厚一层秘药,竟将左小腿接到右髀之下、右小腿接至左髀之下,钢钉续骨,肠线肌,以药布密密起,包扎停当。

 这手神技震慑全场,连一贯好杀的长镇侯郭定都惊呆了。“君侯若不放心,”伊黄粱以清水布巾清洁双手,怡然道:“不妨再等三天,瞧瞧这牛犊恢复的情况。更无疑义之后,我再为君侯刀。”

 郭定以为他身怀什么术,不敢留在府中,派人送至远处的客栈安置,以甲士重重包围,严加看管。

 三之内,郭定天天去牛棚观视,小牛既未痛得惨嚎,饮食更是一如平常,本想唤伊黄粱前来,转念又想:“不对!说不定是什么障眼法,来赚老夫送死。”等了三天,小牛的后腿隐隐能撑持站立,一跛一跛尝试行走。

 郭定又惊又诧,还是放心不下,过了三天又三天,三天之后还三天。拖了大半个月,见小牛无恙,头风又疼痛难当,终于派家将去接伊黄粱,谁知已人去楼空。是郭定突然暴毙,百姓无不额手称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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