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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6章 凭空小了一圈
 在此之前,染红霞便已背负着高贵的出身、师门的期盼,在众人的注目下长成,丝毫不以为苦。为传承水月之剑、延续师门香火,她本就有“终身不嫁”的打算。

 但身为镇北将军的爱女,顾及老父心情及宦途所需,若得师傅允许,她也不是没有放下刀剑嫁入侯门的准备--庙堂显达,有进无退。

 染苍群雄镇一方,为国为民,早已错过了急勇退的时机。要想有个归老田园的好收场,结一门强而有力的亲事,殊胜十万兵。人只有一辈子。这一生,如非为水月,便是为了父亲。所以她从未抱怨、不以为苦,甚至没想过有别的选择,直到耿照闯入她的生命,把一切搅得天翻地覆。

 染红霞这才惊觉:她的人生早已得她不过气来,连苦心创制的剑法都成了枷锁,锁住她的进境和眼界,将她留在十六岁的断肠湖畔,一步也未曾离开。

 如今想来,生命中最自由奔放、无拘无束的时刻,除开这被深埋在石砾下的绝境外,就数不久之前,莲台上与耿郎放手一决的当儿了。既不念情,也不顾理,只有她和她的剑,连手挣脱那锢已久的无形牢笼,一吐多年积郁--

 那云疏月朗、雨过天青的感觉重又涌上,令她不由得一拱,一股莫名的力量自身体深处薄而出!“红儿!”

 耿照的叫唤将她拉回了现实,染红霞睁眼一瞧,赫见他面忧急,半张脸隐在幽微不明的晦暗中,映入眼帘的另一半则淡青如犀照,光源正是来自她按在他膛上的两只玉掌。(又…又来了!)意识恢复,她赶紧凝神内视,细察体内的异状。

 这诡异的外道真气她无法操纵自如,否则适才运功抵抗鼎天剑脉之气时,应不致被其所伤。此功虽不能收发由心,然而发动后遍走诸脉,却是越来越强,运使起来与她本门的内功并无不同。

 只是其质属,非但异于水月心法,也不记得哪一派练有如此内功。她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异样,岂料小手按得片刻,耿照襟上竟结出一层冻砂凝土的薄霜,冻得他微一哆嗦,诧道:“好…好寒的内劲!”

 似是十分熟悉,蓦地想起在哪儿见过,不由得双目圆瞠,偏又想不透其中缘由,半晌都说不出话来。

 染红霞不知他心中纠结,唯恐冻坏爱郎,急忙把手移开。石隙下尚不容转身,却往哪里避去?寒劲在体内转得数匝,益发强旺,掌间青萤窜闪、冰芒片片,发不发的,竟比半截点燃的犀角还要光亮。

 染红霞福至心灵,忽把结实紧致的蛇一抬,双手负在身后,寒凉如玉、出淡淡烟息的樱桃小嘴凑近耿照的耳蜗子,咬牙轻道:“你的功力比我强,咱们换一换,由我发劲,你来抵挡!”

 怔愕不过刹那,耿照便即会意,笑道:“好!”染红霞素手反背,握住了铁链,催动筋脉里的极内劲,源源不绝送出,仿佛要榨出浑身精力似的,竟是毫无保留!

 她双手一用力,本能地屈膝,锻钢薄片般结实强韧的健美体绷如弓弦,一双浑圆的坚峰拱入耿照怀里,明明隔着衣布、仍能清晰感觉雪肤的柔腻,膛的触感却无比坚实,玉腴滑中带着厚实有力的肌束,几抑不住伸手抓握的冲动,一尝掌的鼓

 耿照不敢大意,运功抵御怀中玉人的奇寒内劲,小小的空间内,气温瞬间降破冰点,染红霞浑身上下荧光闪现,青芒透出白皙雪肌,竟使表面微带透明,宛若水雕就。

 “玉骨冰肌”四字,至此已非人墨客之哦寄寓、烟云空想,而是赤的白描。铁链被冻得哔剥作响,连门框与青砖相接处都格格有声,不住迸出细小的冰珠。

 染红霞一口气将体内的寒内力释出,娇躯倏软,堪被耿照接住。他左臂稳稳托着玉人背,右手握拳一击“匡”的一声,活门四边连着炼条扣锁一并沉落,片刻才听见“笃!”的沉钝闷响,似是摔在夯实的泥土地上,总之非是青砖石板一类的硬物。

 “成啦!”两人相视而笑。染红霞将寒劲用了个清光,连原本丹田里的内力也榨取一空,点滴不存,透出肌肤的辉芒迅速消散,石隙里又恢复先前伸手不见五指的模样。至于“谁先下去”这点,倒是无可争辩:两人既翻身不得,只能由被在下方的染红霞先行倒退、滑进门孔,才轮得到耿照。

 活门底下的空间不甚宽广,高不及一丈,伸手所及十分干燥,扑面微风习习,也不似石隙下黑暗。耿照在风里闻到一丝炭焦,小心翼翼往壁上摸去,果然摸到半截火炬。

 他让染红霞持炬,运起碧火神功双掌一合,浑厚内力到处,浸了桐油又干燥已极的炬头窜起缕缕烟焦,似有火星跳动。

 两人小心围着吹气助燃,好不容易点起炬焰,映得眼帘里一片光明。眼前的景象却令二人倒一口凉气,半晌说不出话来。这个位于莲台底下的空间,并非什么人造的地窖内室,而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地底岩窟。

 岩窟前后各有一孔道,堪堪容得一名成年男子低头钻入,耿照分别将火炬探入孔道,两头均是黑黝黝的瞧不见尽头。“这儿…究竟是什么地方?怎会有这么个石窟?是谁人所造?”染红霞举目四眺,不喃喃。

 “不是谁造的。”耿照指着头顶方孔。两人便是透过这个门,由莲台内室降入此间。“瞧见了么?方才我们跳下来的那扇活门,乃是开在岩盘之上,但莲觉寺占地广衾,屋舍众多,地基绝不能打在岩石上。由此推之,建造活门的人,要向下掘土至少一丈、再凿开岩盘,才能打通这个窟。”

 踏了踏脚底夯实的硬土,沉道:“所以门孔才开得忒小,以免多掘泥土,启人疑窦。在挖至岩盘之前,他们先将掘土以布囊贮装,堆置内室。岩窟一通,便大量投入土囊,做为立足之用,再以绳梯吊索等缒入中。”染红霞思路敏捷,立刻明白他的意思。

 “凿通岩窟之人,并不想让他人知晓…此事定有不可告人处!”耿照点了点头,面色凝重。他先前敏锐地观察到莲台外观与内室的规模相差悬殊,以为是多埋梁柱,做了结构上的补强。

 如今想来,只怕是为了隔音。无论掘土或凿岩,噪音必多,白倒还罢了,反正莲觉寺内外多兴土木,旁人未必有觉。

 倘若夜里也要加紧赶工,万万不能没有布置准备。问题是:凿开这个岩窟,到底有什么作用?又是何人所为?耿照沉片刻,心念一动,目光扫过地面夯土,举火往后面的孔道走去。

 染红霞与他默契绝佳,也不多问,背脊贴着孔壁,始终跟在他反手可及处,一双妙目借炬焰余光盯紧相反的方向,以防二人背后遇袭,断了后路。

 他俩虽携刀剑入内室,但方柱倾倒后,兵器被碎石所掩,摸得到却不出,此际均是空手。若遇歹人偷袭,后果不堪设想。染红霞全神顾守背门,确保退路,前头耿照却突然停下脚步。

 几乎在同一时间,空气里传来一股异臭,似腐非腐,又像是放久变质了的膏脂酥油,总之绝不好闻。她心知有异,拉着他的手走上前,就着摇曳的焰光一瞧,赫见前方孔道之中,并排坐着十来具干尸!

 尸首的形容枯槁、肌如涸蜡,个个都像风干的条,凭空小了一圈,原本的相貌已难辨认,只知清一身穿短褐、打着赤脚,都作男子装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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