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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7章 但赏鉴者几稀
 “大太保的‘指纵鹰’如今在他手里,铁血合一,旁人若有异心,且看扛不扛得住这支劲旅。”摊平手掌,以铁简示之。

 “号令指纵鹰的,是如这般信物,计有五枚。你去探听看看,雷门鹤手底下的‘指纵鹰’有无异状,现下是何人指挥,驻于何地…什么消息都好,无分,多多益善。指纵鹰非是好相与的,请都里的姐姐们小心,切莫犯险。”

 绮鸳一扭螓首,马尾飞扬。“让你假好心!”话虽如此,也知耿照所持,决计不是赝品。出示自己,那是绝大的信任,口怦跳,趁着面上红热未,转身即走,连他是不是盯着自己的股猛馋涎,也顾不上了。

 支配指纵鹰的五枚铁简余其四,庄外轮戍者谁,甚是耐人寻味。绮鸳与潜行都使出浑身解数,搜集指纵鹰活动线报,带回了出人意表的结果。

 越浦左近的官道镇,宛若集市。耿、染好不容易驱车转入旁径,直到庄前,都还有零星的茶棚摊贩,全无豪门别墅的幽静,亦是一奇。才刚停辔,钉着碗大铜钉的乌漆大门“咿”的一声打开,率先行出两列深赭劲装、皮甲皮靴的昂藏大汉,虽未戴盔蒙面,从出皮甲外的鹫形襟绣,仍能一眼辨出,是总瓢把子座下最恶名昭彰的私兵部曲“指纵鹰”

 耿照与阿傻、老胡潜下朱城山时,曾遇一名装备齐全的“指纵鹰”骠骑,与之相比,此际走出大门的七八名汉子,身上装束显是新制的,佩挂的长刀短匕铣亮照人,齐整俐落,但不知为何,总觉不如山脚下那风霜面、抛下竹筒便绝尘而去的信差剽悍人。

 八名指纵鹰跨上骏马,预备开道,随后一群青衣仆从拥着一名锦衣青年行出,正登上一辆四乘大车,见耿照下得车来,青年双眸倏亮,挥开左右,拱手上前:“耿大人!端的是巧遇,端的是巧遇啊!”笑意热切,却无骨的讨好之意,令人难生恶感。染红霞系好车,自指纵鹰一出大门,便打省十二分精神,玉一般的白晰柔荑虽未按上剑柄,有哪个不识趣的妄自蠢动“出离剑葬”的无形剑意催发,项首即未出离,起码留下一条臂膀。岂料率先“妄动”的,居然是这名由人堆里拨出的年轻人,生得方头大耳、白白,也不能说是肥胖,就是圆嘟嘟的招人欢喜。

 面貌堪称清秀,只是笑得眯起双眼,无比灿烂,俊丑与否,似也不是那般紧要了。“耿大人,你还记不记得我?我们在越浦城驿见过的…”青年双手握着耿照的手,亲热摇晃,天喜地:“我雷恒哪,爱是永恒、四季如的恒!”

 瞥见染红霞,迅雷不及掩耳地握其双手,继续亲热摇晃:“哇,美女!你好你好!能近距离看到本尊,真是太荣幸了…在下銮浦雷恒,爱是永恒、四季如!”

 没等染红霞反应过来,下一霎又见他握耿照之手亲热摇晃,仿佛没放开过似的,两人打出生就黏在一块。“是是,我记得。”耿照忍着笑,一本正经道:“…爱是永恒,四季如。雷公子好久不见。”

 “公子什么的实在太见外了,你就叫我罢,大家都这么叫。”自称“雷恒”的青年乐不可支,拉他的手直晃摇,宛若久别重逢,情极其深厚。两人信口攀谈,一抛一接,再也自然不过,全看不出仅仅是二度见面的点头泛泛。

 染红霞回过神来,难以置信地自看了双手一眼。以她的功力,任何人要无声无息欺近周身三尺,致令女郎浑无所觉,怕以耿郎的修为也未必能够,须如蚕娘前辈或那灰袍客一般,已至峰极高人之境,方得超脱常理忖度。

 这笑容可掬的白青年就算前世开始练功,以其年岁,决计练不到三才五峰之境。正因他不会武,且趋近握手的举动,不带一丁半点侵略,人畜无害的程度,连真气都无从反应。

 以此观之,实也不能说是普通人。耿照之所以记得雷恒,除了有趣的名字、长相,以及不管什么人都能握得到手的奇能之外,主要是雷恒的出身并不一般。

 “裂甲风霆”雷万凛掌权的二十年间,杀的比仇人多的,就是赤炼堂雷氏的自家人。銮浦在三川域,是水陆条件仅次于越浦的良港之一,而雷恒之父、人称“雷猫”的銮浦雷氏家主雷兆堂,更是雷万凛的堂兄,论血脉论地盘,无不是总瓢把子除之而后快的“自家人”存活下来已是桩奇事,今雷万凛不知所踪,銮浦雷氏一支却混得风生水起,谁能不写个“服”字?而雷兆堂靠的,只有一招。

 “…装病?”耿照读着绮鸳的报告,不由得目瞪口呆。他记心不恶,在前来驿馆祝贺的越浦仕绅之中,硬是记住了几个名字和面孔,委请潜行都调查,后或可派上用场,雷恒便是其中之一。“对,装病。”

 绮鸳翻了翻白眼,约莫连她自己都觉谬甚。“凡遇棘手情况,这位銮浦的雷员外便称病不出,由身边人胡乱应付。

 早年是他老婆,现下是他儿子。不知道为什么,拖着拖着,总能等到对他有利的转变,生意越做越大,从銮浦一路兴旺到越浦来。”

 雷兆堂什么生意都做,见啥有趣便上一脚,有赔有赚,毫不介怀。这种无心柳似的胡搞,却让他成为越浦三大票号、八大钱庄背后的股东,在银钱通上头很能说得上话。

 而到处并购小型寄付铺、柜坊等,让銮浦雷氏的票子在西山、南陵等寻常票号难进,或限于独占经营之处,亦能通融兑现,可足客户的特别需要,在钜商之间颇有口碑。近年,雷兆堂更一路买进了平望,不厌涓滴,打鸟,影响力益发可观。

 雷兆堂老来得子,对雷恒格外宝贝。这位銮浦雷氏的独苗初入越浦,异想天开,打算由古董珍玩入手,打进上圈子。其时沈家首屈一指的珍玩铺子“崇古阁”新得了传自金貔朝的名贵玉器“芙蓉玉双全”…一只巧致的蝠形镯子,以剔透的冰花芙蓉玉雕就,通体呈匀淡的樱,生机盎然,不似死物。

 自内里透出丝丝云纹,蝙蝠首尾相衔处扣了枚小巧寿桃,却如鲜血一般红,似透非透,毫无溢缺,无论雕工或玉料,皆是珍稀难得。

 崇古阁的东家沈世亮不急着手,放出风声后,每仅招待一组贵宾鉴赏,求观者不符标准,宁可婉拒,闭门谢客。

 恁你有万贯家财,若非声名与身价相称,又或同崇古阁往来多年,竟连看一眼也不可得。无数富豪扼腕已极,更频繁出入崇古阁,或显身价,或拉情,这“芙蓉玉双全”入越浦不到半年,崇古阁的成量较往年提升近两成。

 而有幸亲睹至宝之人,尚不足两百之数,罕听人说沈世亮逐利太甚,倒是埋怨这位少东家“不知变通”、“不会做生意”者众。

 雷恒赏奇珍,屡屡遭拒,成天出没于越浦风月场,转而纠那些已约成了的,当然无人肯捎带这位土鳖暴发户少爷,只是揶揄戏。雷恒也不气馁,摆下豪奢的水宴,回请越浦名,众人一到现场,赫见园百多名伎,个个腕上均带一只“芙蓉玉双全”

 原来雷恒着人打听了玉器的模样,不惜重金,连夜仿造一批,逢女便发。虽是赝品,用料居然也不是便宜货,有钱得极其任。他就这么在越浦连请了大半个月,宴遍风月胜场,夜夜笙歌,仿造的蝙蝠镯子水价地送出,到后来连女们都不戴了,人人皆有,毫不出奇。说也奇怪,自此崇古阁的生意陡复旧观“芙蓉玉双全”虽仍是镇阁之宝,但赏鉴者几稀,遑论出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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