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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03章 蓦然省觉不好
 殷横野对建筑颇有涉猎,见墙底砌有三四尺高的石垣台基,却非寻常的方正砖构,而是如鳞甲般错落,偏又严丝合,比叠砖还紧密,宛若纹,乃朱鹭朝独有形制,原用于城墙工事,至青鹿朝中末叶朝廷解,始盛行于民间,赶上当时的崇古风

 朱鹭王朝九方氏兴于南,本是赢姓,乃自称上古驱逐亶父人的神鸟族后裔,得国后改姓“九方”取神鸟九凤的谐音,大量引入南陵风物,蔚为风尚,这“一颗印”的小巧院式亦是其一。

 直到金貔朝首三代武皇提倡诗文,才渐渐洗去蛮风,恢复央土正俗。此宅小门面而坚雅,予人静谧之感,又以甲垣奠基,推测建于青鹿、金貔两朝之

 做为古物兴许价值连城,但审美委实不合时人所好,能在越浦六大豪商中接连转手四家,终为慕容柔所得,令人匪夷所思。这份疑心,直到他小心翼翼踱至阶前,抬见檐下那方乌木匾才告烟散。题匾者无有落款,以瘦硬的端楷写着“不如归”三字,每字足有磨盘大小,料想远看必如《太初赞》、《卒塔婆寺弘法序》、《石壁经》等名帖般清丽灵动,秀媚多姿。

 拉近至此,只觉每一笔无不苍劲拔,筋意如镌,愤懑恍若刀劈剑斫,直要破匾而出…回过神才发现食指停在半空,咄咄书罢,然而意不能平。仔细一瞧,匾书非是镌刻,而是直接写在木头上,表面只髹了层桐油防

 墨痕略凹,乍看以为是炭炙,但保存墨宝一般不用此法,恐失手焚毁,殷横野微一寻思,意识到是运笔之人内力所至,柔软的笔尖在硬木留下刮痕,难怪凹痕里丝丝缕缕,细到人力几不能凿,墨迹怕已直透木背,省下雕錾的工夫。比起建筑,能写百家体的殷横野更擅书法“道义光明指”便是他摹遍法书有得,才悟出终南捷径,从而掌握此一绝学。

 邵家小儿不识个中真义,纵使默背了秘笈,耗费半生也练不到家,整出个不伦不类的《道器离合剑》来,只能说是笑煞人也。以他习武练字超过七十年的毒辣手眼,这匾上的“不如归”三字只能是一人所书,天上地下、古往今来,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写出。

 …舒梦还。金貔朝开国功臣第一,封成骧公。笔锋震古铄今的舒梦还。“风逐万里”舒梦还!须知数百年来,学骧公体者不知凡几,能临出几可真的《太初赞》等名帖之人,历代皆有。

 但放大到磨盘尺寸,还能写得像法书里那般婉媚拔、形神俱备,犹有过之,除了书法造诣,亦须有绝顶的武功才能办得到。

 舒梦还与武皇承天从相知相扶,到开国后的政见相左,最终君臣反目,两人一生的情谊变化充戏剧,素为文人客所钟。更可能是武皇终未对这位“吾之龙骧”痛下杀手,只贬出执夷,遣回北方守故道,甚至许他封国自治。

 而非软或放逐,让人打从心底盼望世间帝王皆能有情若此,而非“最是无情帝王家”吧?舒梦还遂成渔七砦之祖,鸣珂帝里、龙野冲衢等七砦之名,即出自其手书匾额。

 然而,从大权旁落到北去渔,当中却有数年空白,史书稗官皆无记载。主张舒梦还发动叛、兵败被囚的一派,无法解释后来的封北自治。主张他与武皇握手言和,才得裂土封疆的,又不能说明何以一度无官无职,恍若不存…如今看来,成骧公当是下野于此,至于是否出于自愿“不如归”三字意在言外,毋须再论。

 老人自问武功不逊成骧公,但字学得再像,毕竟不是他,回神后几度提指再写,终又放落,不知不觉在门前站了一刻有余,才喟然叹道:“我不如他。竟不如他!”

 双掌一推,镶碗大铜钉的两扇木门裂轴飞去,砸碎院内一地青砖,势犹不止,犁至堂前阶下,巨力将逾三寸厚的门扇掀翻过来,毁两侧廊庑栏杆,如攻城梯般,轰然架上台基回水的甲垣!

 漫天碎屑飞卷直上,簌簌倾落,老人负手跨过高槛,见堂前六扇明间大开,檐下置着一只似鼎非鼎、似盆架又非盆架的四脚铜托,托足是四头昂颈敛翅的水鸟,顶部的镂空圆环则铸成扭曲的水蛇,并着水鸟尖喙,尽管雕工古朴,却是一幅生动的争啄景象,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。

 蛇环里嵌了只青石圆盆,通体温润,泽乌深,只在光线下方显浓碧。如是玉质,怕是青玉中罕见的青子玉。光这么大块的无瑕玉料,价值便难以估算,遑论匠艺。

 此际青玉盆里却窜着腾腾热气,与檐外扑簌落下的虀碎恰成对比,风中传来鲜汤香,盆中居然放了个大火锅。

 一名锦衣玉冠的矮小青年,跨在没被毁的半截栏杆上,左手托腮,右手持箸,摇晃着簇新的粉底皂靴冷冷砸嘴:“破你个西瓜!一把年纪了,没点儿规矩!没见正吃东西么,添什么?”

 筷尖凌空写了个法诀,轻声疾叱:“…收!”尘扬沙一阵卷搅,全入了火锅,的汤面上骨碌碌地沸滚汩溢,不见半点葬污。

 综观天下五道间,能有这等术法造诣者,舍聂二公子其谁?殷横野没料到他还敢现身,见聂雨颈间挂了枚天珠似的坠子,咬得嘴里喀喀作响,竟是妖刀刀魄,料此间乃是一局,虽不意外,只不知耿家小子用了何法,竟劝得慕容以佛血为饵,怒极反笑:“无才惭孺子,千里愧同声!

 不想被耿小子这般轻视,派一名三度败将来打头阵。聂家小子,真以为你那点能耐,便能小瞧天下英雄么?”“说什么呢对子狗,你爷爷吃火锅,哪知孙子踹门闯进来,急着分食啊。”聂雨皮笑不笑,信手夹了枚丸,甩筷扔出。

 “来!赏你的,叫两声听听…汪汪,汪汪。”老人侧首避过,不由失笑。“你自叫什么?”“你的小名啊。”聂雨挑眉斜乜:“爷爷给你取名旺财,你不记得啦?”

 “你…”殷横野面色丕变,正一指戳死这无赖,身后忽生异样,那枚甩着热汤的丸子击中空空如也的大门,顿无踪影,随即泛起一阵奇异波动,过五行八方,偌大的院里天地错位,山泽通气、雷风相薄、水火不相等俱失其常,凭空升起了一座严密的术法大阵,玉盆里的火锅连同食物香气齐齐消失,居然全是幻术…聂雨很想直接在成骧公珍藏的这件“凫喧鳞跃青玉笔洗”里煮食,连火锅都不用,毕竟啄鳞犯了奇宫忌讳,按聂二侠的计较,连古人也不能放过的。

 可惜周遭拦阻太甚,只能悄悄将玉盆留于阵中,期待对子狗一阵瞎捣,顺手将这件衰物打个稀烂。

 他施展身法倒纵入堂,单掌按地,正御阵,岂料大阵次第逆转,彷佛遭人解锁,堂外浓雾飞快散去,赫见殷横野并未打烂玉盆。

 而是将手掌按上,操纵阵枢解阵。聂雨与他一正一逆,以相同的手法为之,功力高下立判,聂雨全无抵挡之能,阵法转眼即解。

 “勤劳思命重,戏谑逐时空。”殷横野的笑脸越见清晰,笑得他心底发寒:“奇宫术法纵高,你在我面前使忒多回,我若还不能悉理路,岂非愧对‘地隐’之名?聂家小儿,骄兵必败啊!可惜这束修,须得赔上你一条小命。”

 阵法将破,聂雨兀自不撤,殷横野心底一阵不祥,蓦然省觉:“不好,竖子有诈!”连忙撤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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