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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 谢谢你(全书完)
 小猪越来越多地向我提起结婚的事,据说她的父母多次催促她回家找个男朋友,早结婚生子。

 由于我的坚持,她一直没有向双亲承认自己有男友,遑论同居,其实认真说起来,我从未开口止过她向家人坦白我们的事,我只是单方面地不想跟自己的父母汇报而已。她很困惑,也很自然地联想到,我大概并没有当她是正式的交往对象,以结婚为前提的那种交往对象。

 她甚至有一次赌气地说:“对你而言,我只是一只,而且还是不收钱的那种。”每次我都只能提醒她:“从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,三十岁之前我根本不会考虑结婚,而且,我最有可能结婚的年龄起码是三十五岁。”我那时候二十六岁。

 的确在交往之前就已经说过类似的话,而她初次听到这句话时也并未表示难以接受。只是交往日久,渐消退,无可避免要考虑切身的问题。她比我小一年,也已经二十五岁,确实是应该正正经经地找个结婚对象的年龄。

 我完全能够体谅她的焦虑。辜莫论我现在对她是否真心,假如等到我三十岁之后,才忽然说要分手,那时候她再要找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,就太难了,二十五岁,对一个女人来说,绝对不是恋爱大过天的年龄,相对地,结婚才是最重要的。

 我甚至仔细地为她分析,不带感情地表明自己的立场:现阶段的我确实无法给予她婚姻的承诺,如果她可以等,我也很乐意和她一起,但我知道女人是不可以等的,所以,倘若她某一决定不要再等下去,我将完全尊重她的决定,也会支持她。

 并且祝福她早找到如意郎君。这番话看似理智,但其实根本就是废话。不单止废,还很残忍。因为,人家明明已经开口,希望我娶她,一个真正的男人,在这种时候,要么就与她结婚,要么就与她分手,绝不应左摇右摆,浪费她的宝贵光

 如此巧言狡辩,将决定权交给女方,那根本就是逃避责任。在当时,我的确是连一丝一毫想要和她结婚的念头都没有,我无非是,不想承担负心汉的罪名。

 于是,我就残忍地将一个深爱着我、想要与我共度终生的女人迫致绝路,让她于无可奈何之中,作出最违心最难堪的决定…那就是,离开我,永远永远地,为了下决心作出这个决定,她足足用了两年时间。

 在一个女人最可珍惜的最后的青春岁月,那是多么奢侈的两年光,而她,竟然将之浪费在我这个废人身上,又何止是傻气而已。***

 我想,她起初向我提起结婚的问题时,大概并未考虑过我的经济环境。人在热恋中,恐怕多少都有点不屑于考虑这种事情,但这又是无法回避的问题。

 当时的我,热衷于赌波,以及类似的,似乎能够凭一己智力取得成功的类赌搏活动。就赌波而言,我赢过,也输过,戒过,也复赌过,如此反反复复的,超过五次。

 显然,每一次到最后,都是徒劳无功。如果来一次总清算,我想大概不至于输钱,但输掉的时间精力,肯定非常可观。我和小猪同居了没多久,便先后离开了原来那间公司。

 她的新工作非常清闲,收入不算高却有稳定的增长,而我,则进入了一间很小的投资公司。说是投资公司,其实就是炒外汇,归究底,那可以说是一种与赌波相类似的东西。所最不同之处,在于决定胜负的持续时间。

 一场波连中场休息不会超过两个钟,赢多少输多少两个钟就有结果,但一笔外汇易只要未平仓,胜负就会无限期地押后,这期间,还可以补仓,斩仓,换言之,落单的一刻并不能决定胜负,决定胜负的真正时点是在于关闭易的一瞬间。

 也就是说,最重要的,是决断力。一个人,在接受真正的挑战之前,永远都不应该太自以为了解自己。

 因为,你很可能会高估了自己,当然,也有可能是低估,而那同样会令你抱憾终生。简单来说,要尽可能地想象自己是一架天平,要歇尽全力维持平衡。

 只可惜,知道了也不顶用。吹水,就天下无敌,做事,就有心无力。每个人都有他的极限,而我的极限,就是心脏不好。

 所以,我终归还是戒赌了,彻彻底底地。只不过,对于某些人某些事来说,那毫无疑问,已经太迟了,在外汇市场,我先输后赢,更一度将欠债还清。

 但是到了最后,还是血本无归。不止自己输清光,还连累朋友,甚至旧爱。一还在赌,就不要说你是赢家。要知道,街外钱是永远都赢不完的。

 而自己的钱却很容易输光。到我醒觉的时候,尚算幸运,金钱上唯一的债主是我父亲,我虽然想还,但他起码不会追我还。那时候,我其实连想死的心都有。所幸,小猪当时仍然在我身边,但她已经决定要走了。

 那是我们同居的第二年,六月,她回了趟老家,据说相亲了,虽然并没有相中。回来之后,她告诉我,年底回家,就不会再出来了,那时候,我所有的账户刚刚好全部爆仓。这可是真实的人生啊,但真实人生的戏剧,往往比想象中更加残酷,有时真的会令你哭笑不得。

 ***我和她一起度过的最后半年,那是一段何等无奈难堪的日子。她提前半年通知我要走,虽然并没有再多作解释。

 但我其实完全明白她的意思。“半年时间,让你好好考虑半年,要我就娶我,不要我,我就走。”我想,大概是这个意思。

 但我那时候的处境,莫要说结婚连累她一世,即使是再多留她半年,也已经令我愧疚难堪。所以,我一次,就连一次都没有提过,要她留下。人在极度失败之中,往往会忍不住做出某种程度的自行为,那就是所谓的自暴自弃。我唯一感到遗憾的,就是这自暴自弃很不幸的伤害到了别人,而且偏偏是那个爱我的人。

 虽然事实上,我对她的伤害早已经太多太多,但其实,我真的有想过让她留下,真的有想过不顾一切地马上和她去登记注册,就差一点点。

 如果只是我个人的问题,那无所谓,但我实在接受不了,由我亲手毁掉她一生的那份沉重。在有着更积极更光明人生观的仁兄看来,我这些想法都纯属懦弱,不止,根本就可到令人作呕。

 但在那个时候,在我生命中最为暗黑的那个阶段,我的的确确就只有这种懦弱渺小到可卑的无想法而已。

 人,为什么要恋爱?如果仅仅是为了心痛的话,我已经受够了,如果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的话,我已经放弃了,如果是为了那个人生中最美好的回报的话,我已经心足了。

 如果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的话,我已经不介意去死了,如果,只是为了要延绵下一代的话,我根本从来就没有在乎过。所以,对一个这样的废人来说,又有什么资格去给予她幸福?我唯一可以做的,就是不要妨碍她追逐幸福。

 我想,这种对人对己都能始终如一的残忍,大概就是我所有悲剧的源头。因为,我其实并不具有维持这种残忍所需要的那份强悍坚毅。我只是,一再地逃避而已。

 ***分别的那个清晨,严冬,才六点多,天上下着惨惨的细雨。她买了早上的机票,大件行李早已办好托运,只剩了一个随身的皮箱。

 分别前那晚,她曾经想我最后再爱她一次,以此作个纪念,我借口她那几生理不方便,拒绝了,然后等她睡着,我又自行看A片打飞机,将一腔苦闷发出去。她一向有痛经,有一次甚至痛得要几乎晕倒。

 我送她去医院打针,她无法行走,我一直将她背到急诊室。那次她似乎很感动,大大夸奖了我一番。

 如此身体,却竟然不知自爱,在月经期间曾经强行房事,也实在太过令人不安了,我再禽兽不如,也不肯再一次伤害她。回想起来,某一个晚上,我在外面喝醉了酒,回来说了好多胡话,令她无法入睡,她忍无可忍,终于一脚将我踢醒了。

 她向我抱怨一番之后大呼“肚子饿了”我于是煮了个面喂了她,后来,她又为此大夸了我一番。坦白说,她对我的要求并不高,在她看来,我并非无力偿还那一份情意,而是不愿意偿还。比如,她离开的那个早晨,我明明可以陪她最后一程,送她上飞机。

 但我只是被她亲吻了一下,说了一声拜拜,然后就大被蒙头,暗暗回想这两年来的种种往事,却连一句“对不起,谢谢你”都说不出口,更不要说送机。

 看着她拖着皮箱,开门,出去,关门,这过程中,我深切地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永别,却依然只是一动不动地傻看着她离去。我忽然心想,她其实应该对我恨之入骨才对,换了别人,早已将我骂得狗血淋头,但她没有。

 我多么希望,她可以狠狠地骂我一顿,骂我人渣败类死人,骂我废物杂种赖皮狗,骂我什么都好,但她没有。她只是独自吃力地拉着皮箱,默默地离开我们共度两年的小小爱巢,留下我一个人在一片空寂中,不断反醒。

 她知道,我对于自己是一个怎样的人渣的这一点,其实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清楚。她只是不甘心。不甘心我连一句要她留下的话都不说,即使是假的也好,她也想要听我说一声,但我做不到。

 因为一旦说出口,我就无法再压抑着自己,我就无法再冷静地看着她离我而去,我势必会用尽一切手段将她留下。

 然而,那只会对她造成一生的伤害。与其如此,我宁愿做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,一个偶而回想起来,会忍不住轻轻叹息的过客,这样就好。***

 分别一个月,某个夜晚,她发来短信:“我想你了。”看着手机屏幕上面那短短的四个字,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了下来。

 太刺眼了,这个手机的屏幕亮度明明已经被我调节到最低,但对当时的我来说,却依然是太过刺眼了,我默默的等待泪水自己断,然后才用尽全力一下下地打上这几个字:“睡吧,别想了。”

 信息发出,我全身无力地仰躺上,呆呆地看着天花板,然后,狠狠地挂了自己一巴。因为在那一刻,我竟然想要不顾一切地追到她的家乡,将她接回来。不行,无论如何不可以。人生不是戏剧,人生比戏剧更加残酷百倍。我确信,她一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命天子。

 而那个人,显然不会是我。分别一年后,她说,她依然在寻找。分别两年后,她说,她找到了,她结婚了,听到这个消息,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告诉自己,我可以说了。

 我曾经无论如何说不出口的话,现在,终于可以说了,小猪,对不起,谢谢你。【全书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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