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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若是丈夫喜坎
 西门庆当与薛嫂相约下了,明是好期,就买礼往他姑娘家去。薛嫂说毕话,提着花厢儿去了,西门庆进来和傅伙计算帐。一宿晚景不题。

 到次,西门庆早起,打选衣帽整齐,拿了一段尺头,买了四盘羹果,装做一盒担,叫人抬了,薛嫂领着。

 西门庆骑着头口,小厮跟随,迳来杨姑娘家门首。薛嫂先入去通报姑娘,说道:“近边一个财主,要和大娘子说亲。我说一家只姑是大,先来觌面,亲见过你老人家,讲了话,然后才敢去门外相看。今小媳妇领来,见在门首伺候。”

 婆子听见,便道:“阿呀,保山,你如何不先来说声!”一面吩咐丫鬟顿下好茶,一面道:“有请。”

 这薛嫂一力撺掇,先把盒担抬进去摆下,打发空盒担出去,就请西门庆进来相见。这西门庆头戴综大帽,一口一声只叫:“姑娘请受礼。”让了半,婆子受了半礼。

 分宾主坐下,薛嫂在旁边打横。婆子便道:“大官人贵姓?”薛嫂道:“便是咱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,西门大官人。在县前开个大生药铺,家中钱过北斗,米烂陈仓,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。闻得咱家门外大娘子要嫁,特来见姑讲说亲事。”

 婆子道:“官人傥然要说俺侄儿媳妇,自恁来闲讲罢了,何必费烦又买礼来,使老身却之不恭,受之有愧。”西门庆道:“姑娘在上,没的礼物,惶恐。”

 那婆子一面拜了两拜谢了,收过礼物去,拿茶上来。吃毕,婆子开口道:“老身当言不言谓之懦。我侄儿在时,挣了一分钱财,不幸先死了。

 如今都落在他手里,说少也有上千两银子东西。官人做小做大我不管你,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。老身便是他亲姑娘,又不隔从,就与上我一个棺材本,也不曾要了你家的。

 我破着老脸,和张四那老狗做臭鼠,替你两个硬张主。娶过门时,遇生辰时节,官人放他来走走,就认俺这门穷亲戚,也不过上你穷。”

 西门庆笑道:“你老人家放心,所说的话,我小人都知道了,只要你老人家主张得定,休说一个棺材本,就是十个,小人也来得起。”说着。

 便叫小厮拿过拜匣来,取出六锭三十两雪花官银,放在面前,说道:“这个不当什么,先与你老人家买盏茶吃,到明娶过门时,还你七十两银子、两匹缎子,与你老人家为送终之资。其四时八节,只管上门行走。”

 这老虔婆黑眼珠见了二三十两白晃晃的官银,面堆下笑来,说道:“官人在上,不是老身意小,自古先断后不。”薛嫂在旁口说:“你老人家忒多心,那里这等计较!

 我这大官人不是这等人,只恁还要掇着盒儿认亲。你老人家不知,如今知县知府相公也都来往,好不四海。你老人家能吃他多少?”

 一席话说的婆子。吃了两道茶,西门庆便要起身,婆子挽留不祝薛嫂道:“今既见了姑,明便好往门外相看。”

 婆子道:“我家侄儿媳妇不用大官人相,保山,你就说我说,不嫁这样人家,再嫁甚样人家!”西门庆作辞起身。婆子道:“老身不知大官人下降,匆忙不曾预备,空了官人,休怪。”拄拐送出。

 送了两步,西门庆让回去了,薛嫂打发西门庆上马,因说道:“我主张的有理么?你老人家先回去罢,我还在这里和他说句话。明须早些往门外去。”

 西门庆便拿出一两银子来,与薛嫂做驴子钱。薛嫂接了,西门庆便上马来家。他还在杨姑娘家说话饮酒,到暮才归家去。话休饶舌。

 到次,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,袖着戴,骑着匹白马,玳安、平安两个小厮跟随,薛嫂儿骑着驴子,出的南门外来。不多时,到了杨家门首。却是坐南朝北一间门楼,粉青照壁。薛嫂请西门庆下了马,同进去。

 里面仪门照墙,竹抢篱影壁,院内摆设榴树盆景,台基上靛缸一溜,打布凳两条。薛嫂推开朱红槅扇,三间倒坐客位,上下椅桌光鲜,帘栊潇洒。薛嫂请西门庆坐了,一面走入里边。片晌出来,向西门庆耳边说:“大娘子梳妆未了,你老人家请坐一坐。”

 只见一个小厮儿拿出一盏福仁泡茶来,西门庆吃了,这薛嫂一面指手画脚与西门庆说:“这家中除了那头姑娘,只这位娘子是大。

 虽有他小叔,还小哩,不晓得什么,当初有过世的官人在铺子里,一不算银子,铜钱也卖两大[竹波]箩。

 青鞋面布,俺每问他买,定要三分一尺。一日常有二三十染的吃饭,都是这位娘子主张整理。手下使着两个丫头,一个小厮。大丫头十五岁,吊起头去了,名唤兰香。

 小丫头名唤小鸾,才十二岁。到明过门时,都跟他来。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亲事,指望典两间房儿住哩。”西门庆道:“这不打紧。”

 薛嫂道:“你老人家去年买梅,许我几匹大布,还没与我。到明不管一总谢罢了。”正说着。

 只见使了个丫头来叫薛嫂。不多时,只闻环佩叮咚,兰麝馥郁,薛嫂忙掀开帘子,妇人出来,西门庆睁眼观那妇人,但见:月画烟描,粉妆玉琢。俊庞儿不肥不瘦,俏身材难减难增。素额逗几点微麻,天然美丽。

 缃裙一双小脚,周正堪怜。行过处花香细生,坐下时淹然百媚。西门庆一见心欢喜。妇人走到堂下,望上不端不正道了个万福,就在对面椅子上坐下。

 西门庆眼不转睛看了一回,妇人把头低了,西门庆开言说:“小人亡已久,娶娘子管理家事,未知尊意如何?”

 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,见他人物风,心下已十分中意,遂转过脸来,问薛婆道:“官人贵庚?没了娘子多少时了?”西门庆道:“小人虚度二十八岁,不幸先没了一年有余。不敢请问,娘子青春多少?”妇人道:“奴家是三十岁。”

 西门庆道:“原来长我二岁。”薛嫂在旁口道:“大两,黄金长。大三,黄金积如山。”说着。只见小丫鬟拿出三盏饯金橙子泡茶来。妇人起身,先取头一盏,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,递与西门庆,道个万福。

 薛嫂见妇人立起身,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,正出一对刚三寸、恰半叉、尖尖趫趫金莲脚来,穿着双大红遍地金云头白绫高低鞋儿。西门庆看了,心欢喜。

 妇人取第二盏茶来递与薛嫂。他自取一盏陪坐。吃了茶,西门庆便叫玳安用方盒呈上锦帕二方、宝钗一对、金戒指六个,放在托盘内送过去。薛嫂一面叫妇人拜谢了,因问官人行礼期:“奴这里好做预备。”

 西门庆道:“既蒙娘子见允,今月二十四,有些微礼过门来。六月初二准娶。”妇人道:“既然如此,奴明就使人对姑娘说去。”

 薛嫂道:“大官人昨已到姑府上讲过话了。”妇人道:“姑娘说甚来?”薛嫂道:“姑听见大官人说此椿事,好不喜欢!说道,不嫁这等人家,再嫁那样人家!我就做硬主媒,保这门亲事。”

 妇人道:“既是姑娘恁般说,又好了。”薛嫂道:“好大娘子,莫不俺做媒敢这等捣谎。”说毕,西门庆作辞起身。

 薛嫂送出巷口,向西门庆说道:“看了这娘子,你老人家心下如何?”西门庆道:“薛嫂,其实累了你。”薛嫂道:“你老人家先行一步,我和大娘子说句话就来。”西门庆骑马进城去了。

 薛嫂转来向妇人说道:“娘子,你嫁得这位官人也罢了。”妇人道:“但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?见作何生理?”薛嫂道:“好,就有房里人,那个是成头脑的?

 我说是谎,你过去就看出来,他老人家名目,谁不知道,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,有名卖生药放官吏债西门庆大官人。知县知府都和他来往。近又与东京杨提督结亲,都是四门亲家,谁人敢惹他!”

 妇人安排酒饭,与薛嫂儿正吃着,只见他姑娘家使个小厮安童,盒子里盛着四块黄米面枣儿糕、两块糖、几十个艾窝窝,就来问:“曾受了那人家定不曾?说来:这人家不嫁,待嫁甚人家。”

 妇人道:“多谢你挂心。今已留下定了。”薛嫂道:“天么,天么!早是俺媒人不说谎,姑早说将来了。”

 妇人收了糕,取出盒子,装了一盒子点心腊,又与了安童五六十文钱,说:“到家多拜上。那家日子定在二十四行礼,出月初二准娶。”

 小厮去了,薛嫂道:“姑家送来什么?与我些,包了家去孩子吃。”妇人与了他一块糖、十个艾窝窝,方才出门,不在话下。且说他母舅张四,倚着他小外甥杨宗保,要图留妇人东西,一心举保大街坊尚推官儿子尚举人为继室。

 若小可人家,还有话说,不想闻得是西门庆定了,知他是把持官府的人,遂动不得了,寻思千方百计,不如破为上计。即走来对妇人说:“娘子不该接西门庆定,还依我嫁尚举人的是。

 他是诗礼人家,又有庄田地土,颇过得日子,强如嫁西门庆。那厮积年把持官府,刁徒泼皮。

 他家见有正头娘子,乃是吴千户家女儿,你过去做大是,做小是?况他房里又有三四个老婆,除没上头的丫头不算。你到他家,人多口多,还有的惹气哩!”

 妇人听见话头,明知张四是破亲之意,便佯说道:“自古船多不碍路。若他家有大娘子,我情愿让他做姐姐,虽然房里人多,只要丈夫作主,若是丈夫喜欢,多亦何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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