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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0章 呷了一口
 先递手本与两个管事张胜、李安看,说是刘二叔地方喧闹一起,宴公庙道士一名陈宗美,娼妇郑金宝。众军牢都问他要钱,说道:“俺们是厅上动刑的,一班十二人,随你罢。正经两位管事的,你倒不可轻视了他。”

 敬济道:“身边银钱倒有,都被夜晚刘二打我时,被人掏摸的去了,身上衣服都扯碎了,那得钱来?止有头上关顶一银簪儿,拔下来,与二位管事的罢。”

 众牢子拿着那簪子,走来对张胜、李安如此这般说:“他一个钱儿不拿出来,止与了这簪儿,还是闹银的。”张胜道:“你叫他近前,等我审问他。”

 众军牢不一时拥到跟前跪下,问:“你几时与任道士做徒弟?俗名叫什么?我从未见你。”敬济道:“小的俗名叫陈敬济,原是好人家儿女,做道士不久。”

 张胜道:“你既做道士,便该习学经典,许你在外宿娼饮酒喧嚷?你把俺帅府衙门当什么些小衙门,不拿了钱儿来,这簪子打水不浑,要他做甚?”还掠与他去。

 分付牢子:“等住回老爷升厅,把他放在头一起。眼见这狗男女道士,就是个吝钱的,只许你白要四方施主钱粮!休说你为官事,你就来吃酒赴席,也带方汗巾儿揩嘴。等动刑时,着实加力拶打这厮。”

 又把郑金宝叫上去。郑家有忘八跟着,上下打发了三四两银子。张胜说:“你系娼门,不过趁赶些衣食为生,没甚大事。看老爷喜怒不同,看恼只是一两拶子。若喜欢,只恁放出来也不知。”

 不一时,只见里面云板响,守备升厅,两边僚掾军牢森列,甚是齐整,但见:绯罗缴壁,紫绶桌围。当厅额挂茜罗,四下帘垂翡翠。勘官守正,戒石上刻御制四行。人从谨廉,鹿角旁令旗两面。军牢沉重,僚掾威仪。执大授事立阶前,挟文书厅旁听发放,虽然一路帅臣,果是堂神道。

 当时,没巧不成话,也是五百劫冤家聚会,姻缘合当凑着,梅在府中,从去岁八月间,已生了个哥儿小衙内。今方半岁光景,貌如冠玉,若涂朱。守备喜似席上之珍,爱如无价之宝。未几,大下世,守备就把梅册正,做了夫人。

 就住着五间正房,买了两个养娘抱哥儿,一名玉堂,一名金匮。两个小丫鬟服侍,一名翠花,一名兰花。又有两个身边得宠弹唱的姐儿,都十六七岁,一名海棠,一名月桂,都在梅房中侍奉。

 那孙二娘房中止使着一个丫鬟,名唤荷花儿,不在话下。每常这小衙内,只要张胜抱他外边顽耍,遇着守备升厅,便在旁边观看。

 当,守备升厅坐下,放了告牌出去,各地方解进人来。头一起就叫上陈敬济并娼妇郑金宝儿去。

 守备看了呈状,便说道:“你这厮是个道士,如何不守清规,宿娼饮酒,扰地方,行止有亏。左右拿下去,打二十,追了度牒还俗。那娼妇郑氏,拶一拶,敲五十敲,责令归院当差。”

 两边军牢向前,才待扯翻敬济,摊去衣服,用绳索绑起,转起来,两边招呼要打时,可霎作怪,张胜抱着小衙内,正在月台上站立观看,那小衙内看见打敬济,便在怀里拦不住,扑着要敬济抱。

 张胜恐怕守备看见,忙走过来。那小衙内亦发大哭起来,直哭到后边梅跟前。梅问:“他怎的哭?”

 张胜便说:“老爷厅上发放事,打那宴公庙陈道士,他就扑着要他抱,小的走下来,他就哭了。”

 这梅听见是姓陈的,不免轻移莲步,款蹙湘裙,走到软屏后面探头观觑:“打的那人,声音模样,倒好似陈姐夫一般,他因何出家做了道士?”又叫过张胜,问他:“此人姓甚名谁?”

 张胜道:“这道士我曾问他来,他说俗名叫陈敬济。”梅暗道:“正是他了。”一面使张胜:“请下你老爷来。”

 这守备厅上打敬济才打到十,一边还拶着唱的,忽听后边夫人有请,分付牢子把且阁住休打,一面走下厅来。梅说道:“你打的那道士,是我姑表兄弟,看奴面上,饶了他罢。”

 守备道:“夫人何不早说,我已打了他十,怎生奈何?”一面出来,分付牢子:“都与我放了。”

 唱的便归院去了,守备悄悄使张胜:“叫那道士回来,且休去。问了你,请他相见。”这梅才待使张胜请他到后堂相见。

 忽然沉想了一想,便又分付张胜:“你且叫那人去着,待我慢慢再叫他。”度牒也不曾追。

 这陈敬济打了十,出离了守备府,还奔来晏公庙。不想任道士听见人来说:“你那徒弟陈宗美,在大酒楼上包着唱的郑金宝儿,惹了洒家店坐地虎刘二,打得臭死,连老婆都拴了,解到守备府去了,行止有亏,便差军牢来拿你去审问,追度牒还官。”

 这任道士听了,一者老年的着了惊怕,二来身体胖大,因打开囊箧,内又没有许多细软东西,着了口重气,心中痰涌上来,昏倒在地。

 众徒弟慌忙向前扶救,请将医者来灌下药去,通不省人事。到半夜,呜呼断气身亡。亡年六十三岁。

 第二,陈敬济来到,左右邻人说:“你还敢庙里去?你师父因为你,如此这般,得了口重气,昨夜三更鼓死了。”这敬济听了。

 唬的忙忙似丧家之犬,急急如漏网之鱼,复回清河县城中来。正是:鹿随郑相应难辩,蝶化庄周未可知。话分两头。却说梅一面使张胜叫敬济且去着,一面走归房中,摘了冠儿,了绣服,倒在上,便扪心挝被,声疼叫唤起来。

 唬的合宅大小都慌了,下房孙二娘来问道:“大才好好的,怎的就不好起来?”梅说:“你每且去,休管我。”

 落后守备退厅进来,见他躺在上叫唤,也慌了,扯着他手儿问道:“你心里怎的来?”也不言语,又问:“那个惹着你来?”

 也不做声。守备道:“不是我刚才打了你兄弟,你心内恼么?”亦不应答。这守备无计奈何,走出外边麻犯起张胜、李安来了:“你两个早知他是你兄弟,如何不早对我说?

 却教我打了他十下,惹的你心中不自在。我曾教你留下他,请你相见,你如何又放他去了?你这厮每却讨分晓!”张胜说:“小的曾禀过来,说且教他去着,小的才放他去了。”

 一面走入房中,哭哭啼啼,哀告梅:“望乞在爷前方便一言。不然,爷要见责小的每哩。”这梅睁圆星眼,剔起蛾眉,叫过守备近前说:“我自心中不好,干他们甚事?

 那厮他不守本分,在外边做道士,且奈他些时,等我慢慢招认他。”这守备才不麻犯张胜、李安了。

 守备见他只管声唤,又使张胜请下医官来看脉,说:“老安人染了六七情之病,着了重气在心。”

 讨将药来又不吃,都放冷了,丫头每都不敢向前说话,请将守备来看着吃药,只呷了一口,就不吃了,守备出去了,大丫鬟月桂拿过药来“请吃药。”

 被梅拿过来,匹脸只一泼,骂道:“贼奴才,你只顾拿这苦水来灌我怎的?我肚子里有什么?”教他跪在面前。

 孙二娘走来,问道:“月桂怎的?教他跪着。”海棠道:“因他拿药与吃来,说:‘我肚子里有什么?拿这药来灌我。’教他跪着。”

 孙二娘道:“,你委的今一没曾吃什么。这月桂他不晓得,休打他,看我面上,饶他这遭罢。”分付海棠:“你往厨下熬些粥儿来,与你吃口儿。”梅于是把月桂放起来。

 那海棠走到厨下,用心用意熬了一小锅粳米浓浓的粥儿,定了四碟小菜儿,用瓯儿盛着,热烘烘拿到房中。

 梅躺在上面朝里睡,又不敢叫,直待他番身,方才请他:“有了粥儿在此,请吃粥。”梅把眼合着,不言语。

 海棠又叫道:“粥晾冷了,请起来吃粥。”孙二娘在旁说道:“大,你这半没吃什么,这回你觉好些,且起来吃些个。”那梅一骨碌子扒起来,教子拿过灯来,取粥在手,只呷了一口,往地下只一推。

 早是不曾把家伙打碎,被子接住了,就大吆喝起来,向孙二娘说:“你平白叫我起来吃粥,你看贼奴才熬的好粥!我又不坐月子,熬这照面汤来与我吃怎么?”分付子金匮:“你与我把这奴才脸上打与他四个嘴巴!”

 当下真个把海棠打了四个嘴巴。孙二娘便道:“,你不吃粥,却吃些什么儿?却不饿着你。”梅道:“你教我吃,我心内拦着,吃不下去。”

 良久,叫过小丫鬟兰花儿来,分付道:“我心内想些尖汤儿吃。你去厨房内,对那妇奴才,教他洗手做碗好尖汤儿与我吃。教他多放些酸笋,做的酸酸辣辣的我吃。”

 孙二娘便说:“分付他,教雪娥做去。你心下想吃的就是药。”这兰花不敢怠慢,走到厨下对雪娥说:“教你做尖汤,快些做,等着要吃哩。”

 原来这尖汤,是雏脯翅的尖儿碎切的做成汤。这雪娥一面洗手剔甲,旋宰了两只小,退刷干净,剔选翅尖,用快刀碎切成丝,加上椒料、葱花、芫荽、酸笋、油酱之类,揭成清汤。

 盛了两瓯儿,用红漆盘儿,热腾腾,兰花拿到房中。梅灯下看了,呷了一口,怪叫大骂起来:“你对那妇奴才说去,做的什么汤!水寡淡,有些甚味?你们只教我吃,平白叫我惹气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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