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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8章 可以回去了
 要不然就是针筒堵了,针头断了,东西洒了…毒者的梦境总是大同小异,你很难在睡梦中真正痛快,就像睡着的时候找厕所,基本都找不到,找到了也不出来。

 我也总是梦见小景,还有那个被割了舌头的女警察。从颠簸的梦境中撤退出来时,身体总是被汗水包裹,连大口呼吸都成了一种奢望,像是被囚在黏糊糊的避孕套里,我开始分不清,到底是子冈他们太过愚蠢,还是我真的安全?

 我甚至常常在想,是不是如果我把小景杀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,也许守宫的决定是对的,这种人就不该留。

 我是真没想到子冈他们会莽撞到直接去绑架警察,我开始后悔自己放了小景,可是如果让时间退回到那天晚上,我依旧下不去杀人的手,我得了“恐警症”

 严重的被害妄想,在大街上哪怕谁多看我一眼我都觉得不舒服,我看谁都像警察,也看谁都是警察,我总是疑神疑鬼,在成都的每一天都让我神经衰弱,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,也许我应该躲一阵子。

 我听说布拖县新上了一个书记,他搞了一套另所有人都恨得咬牙的毒方法…检查针眼,只要看到你胳膊上有扎针的痕迹,你就会以“毒瘾罪”被关闭,全家支都跟着罚款。

 原来精神疾病根本就不是城里人编出的多愁善感的把戏,我变成了惊弓之鸟,我害怕别人知道我毒。

 然后把我这两年七八糟的破事都扯出来,我也开始表现出一些自己根本就控制不了的病态行为,比如我再也不往胳膊上和手背上扎针,而是只扎在脚踝上。

 并且执着于反复在一个针眼上扎,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左右脚踝上两个血管都堵住了,我甚至打算打在大腿上。

 一旦你长期在某个固定的地方注,就很容易形成一条血栓,那片血管会变得干瘪又迟钝,寻找可以注的血管的过程,是我们每次必经的一场博弈。

 外国人管它叫猜火车,中国人管它叫蚂蚁上树。扎针让我害怕,不扎针我做不到,我真的觉得自己很委屈,我只不过是出于心软把小景藏起来了而已,我从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!

 我很想找人倾诉,可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告诉谁,我不敢告诉任何人。阿谭总问我到底发生什么了,我没告诉她,我只是说我想回家,在回昭觉的火车上我想了很多很多,感觉自己最近过得简直像老鼠一样。

 我不知道这次回来要待多久,也不知道回成都之后要怎么办,很累,又不敢合眼,我子口袋里放了几包锡纸,隔几分钟我就摸一下,怕有人偷我东西。

 村子里安静地可怕,土路上停了几辆崭新的车,不属于乡土的明快色彩,我甚至看到了几个黄头发蓝眼睛的外国人,他们看我,我也看他们,我在成都都很少见到外国人。

 也不知道他们来利姆做什么。离得很远我就看到我家门上有个鲜的小红点,走近了,那是一块像收音机那么大的铁牌,像血一样红,上面印着白色的字:中英计划,还有一长串洋文。熟悉的家。

 我深呼一口气,敲门,几秒钟后屋内传来脚步声,我的心跳开始加速,破败的木门夹着嗓子惊叫,看到屋内的人时,我却一瞬间吓得愣住了,开门的人居然是我哥。

 ***“你怎么在这?”“我为什么不能在这?”“你去哪了?”哥哥看起来状态很不好,耷拉着脑袋,走起路来晃晃悠悠,他不愿说话,我嫂子也不说,最后他长叹了一口气,嘴里只是吐出了短短几个字,却令我震惊不已“我得艾滋病了。”

 我一脸震惊地望着他,愣了很久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,三个人大概沉默了有一分钟之久。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哥哥坐在阴影里,支支吾吾了半天,终于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我。

 他最开始是去成都打工,也就是零一年的时候,那时候他做架电线工,风险高,但收入还不错,有次两个工友邀请他一起扎一针,因为他们两个付不起一针的钱,想再找人一起“拼一下”

 也就是说,三个人用的是同一个针头。没到两天他就被抓了,他已经成年,所以可以不用通知监护人,只需要留个毒史,了罚款就可以走了。

 罚款高达几千元,他和他的工友罚款的钱是找一个叫布约的人借的,也就是卖给他们一针海洛因的人,你这不就是中了连环套吗?不是邀请你的工友点你,就是卖你东西的人点你,我对他说。

 被放出来后,布约说可以给他安排个赚钱的活,但那其实就是打黑工,他在那里被困了很久很久,身上的东西都被没收,24小时都有人看着他们,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是几个月,他和同屋的人也计划过几次出逃,但都失败了。

 最后是那块地方被迫拆迁,他们要跟着搬走,他和一个同屋的朋友计划趁翻墙。成功是有代价的。

 我哥在从墙上翻下来的时候摔到了腿,当时他也顾不上疼,一瘸一拐地跟着朋友跑到了暂时安全的地方,他找路人要了几块钱,跑到公共电话亭边想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。

 在一次又一次的忙音中他丧失了联络的希望和勇气,亲情断线的时候,他却看到了唯一能抚平烦恼的良药,那时候他因为腿疼蜷缩在墙角,打算就这样将就一夜,有一个男人朝他鬼鬼祟祟地走过来,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。

 一番攀谈后,他得知那男人名叫毕拉,跟自己是同乡,他可以帮他减轻痛苦,并且答应让他先去自己的住处对付几天。这下他的腿一点都不疼了,让他误以为自己成了被海洛因眷属的孩子。毕拉说去帮他和他朋友买瓶水,去去就回,他们在当晚免于落街头,因为被警察押上了警车。

 信任是一种价值连城的奢饰品,那人百分百故意的,我们习惯把这种事件叫“两鬼拍门”也有人叫“朝飞晚进”毕拉这个人我印象中在大院那里见过两次,根据我哥的描述,应该就是同一个人,不是重名。

 这个名字让我再次证明了自己之前的想法,只要我当初在成都肯花心思找他,就一定能找得到。

 毒贩总是有千万种办法让你倒霉,这我太清楚不过了,他这么做不是因为他跟你有多大仇,仅仅是因为他着急用钱。

 比如在你挖包找东西的时候突然跳出来敲诈勒索,在埋包的地方给你放一包跳跳糖,甚至干脆什么都不给,所以避免被他们利用的最好办法,大概率就是成为他。

 第二次被抓的时候就要进强制戒毒所了,一般是三个月到两年不等,在这之前要先做个血的检查,可我哥只是幸运地被拘留了几天,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。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恍然大悟了,那警察告诉他,你可以回去了,你有艾滋病。

 警察就是这样,他们通常不会拘留艾滋患者太长时间,一方面是出于恐惧,另一方面是像戒毒所这种地方并不具备相应的医疗设备和服务,所以一旦你被检测出是病患或感染者,你连被强制关起来戒毒的机会都没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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