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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2章 难得这么快乐
 毕竟他是一个神秘的男人,是我的偶像,我最想成为的人!一个能上天入地的英雄总是会对凡人有所保留!他在送给我们东西之前,会像展示战利品一样声情并茂地介绍那些宝贝背后的故事,这个是在哪里偷的,那个是在哪里抢的?

 我不得不承认,他这个人讲故事的能力很强,那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小东西都能被他说出花来,个个都不一样。

 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物件,这是一种个人崇拜,当我们得到他的礼物时,就好像获得了他的一部分人生,那是成都的一片拼图,我得到的越多,我离成都就越近,我们以后都想像文举一样。

 坐着会呜叫的火车,到大城市去,到神秘又震撼的天地里去!当时的交通比现在更不方便,光是出利姆就要穿过一片峡谷,花一整天,他总是扛着那个装礼物的麻袋,从不觉得累,我也总是跟人打听,文举到底什么时候回来?他回来的那天,我总是像过节一样开心,他就是我的圣诞老人。

 我们这帮小孩总是动不动就聚在他家门口,闹哄哄地大喊大叫,等待着他从自己鼓鼓囊囊的行囊里给大家分发快乐,起初她母亲总是很不情愿,催着我们赶快回家去,不许穿汉族人的奇装异服!

 但文举并不为所动,他只是骄傲地拿出了一顶崭新的红色女士帽子,上面还挂着卡片价签。

 “妈,戴上看看。”盗窃来的孝心遮盖村庄正午灼热的阳光,他母亲弯照着墙壁上碎了两个角的镜子,左看看,右看看,过了好半天才回过头,发现我们都在看着她。

 “这…好看吗?”“好看好看,阿姨真好看!”我们全都做着鬼脸起哄,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在村里的大路上等他,可却等了很久很久都没等到他,他说他下午就能回来的。

 在太阳快落山的时候,我看到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小伙子一前一后抗着一个米白色的棉被,那棉被看起来鼓鼓囊囊,好像里面包着什么东西。

 那时的我还理解不了太过于极端的情绪,但我知道他母亲声嘶力竭的哀嚎一定不是快乐。围着那两个小伙子的人越来越多,我表哥也在其中,我也想过去瞧瞧,他却赶紧拦住了我。

 “俄切!不能看!小孩子不能看!”表哥用手捂住我的双眼,我的睫摩擦他的指,我看到几条白色的光线,那场景却一点都不明朗。

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文举,他已经不再呼吸,他再也不能给我们讲他在成都的冒险故事了,我们昔日的伟大英雄,竟变成了一具浮肿的尸体。

 他的尸体是其他凉山兄弟帮他从成都背回来的,这一次,我没有收到礼物。文举死了,大家的都市英雄死了,我的圣诞老人也死了。

 他死了,死在了那个展现他英雄气概的天地里,却没人歌颂他了,再也没人谈论他的光辉事迹,头人们都说他得了艾滋病,因为使用不洁的针头注海洛因。

 从此以后他变成了一个坏人,一个罪大恶极的反面教材,人人在背后唾弃他,也许是因为他不再带给利姆来自于大都市的青春憧憬,而是引来了无休止的艾滋疫情与毒品问题。

 只剩下他的母亲整以泪洗面,逢人就说:“我儿子是无辜的,是汉人害死了我的儿子,大家都说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艾滋病!”我猜文举送她的那些东西她肯定会一直留着,一定像我留着这件米老鼠短袖一样一直留着。

 并且一定比我更珍惜它们,她不在乎这是他偷来的还是抢来的,她只知道这是她儿子送给她的。

 马海文举,很少有人再唤起他的名字了,大家总是称他为…零号病人,如果你问我死亡是什么,我会说死亡是一种成长的代价,一种在高楼大厦间披荆斩棘的牺牲。

 文举的离去就像是一个地狱中的号角,恐怖的瘟疫雨后笋般地在我的故乡蔓延开来,年轻的彝族小伙子们却依旧着了魔般地往大城市跑,没有人在乎自己就是这场世纪末的悲歌中的一枚音符。

 那个和他关系最好的朋友,由于跟他共享了注器,两年之后去世了,和他一同归西的还有他的子。艾滋病,可真是一种温和的恶魔。

 “你确定这样能行?”我和嫂子躲在门外,她一会紧张地看向四周,一会又探头看向办公室里的我哥。中英项目的补贴虽然不多,但总比没有好,我怂恿我哥去找他们要钱,反正他们只是说了会按照拨款发补贴,逢年过节给慰问金,但也没不承认平时不会在生活上提供帮助啊,我自信地告诉嫂子:“要是不成功的话,还有下策。”

 “什么下策?”“就是从此以后跟他们撕破脸。”“你疯了?撕破脸以后就什么补助都没了。”

 “哎呀,我说撕破脸,不是真的撕破脸。”我神神秘秘地回答“是先扇他一巴掌再给他糖吃,先来硬的再来软的,说了你也不懂,一会你就按照我说的做就行了,剩下的交给我。”

 哥哥已经按照我们提前商量好的说完了,情况不太理想,那几个人只是摇着头应付,说什么这不合规矩,上边的拨款,多久给一次,给多少,给钱还是发物品,都是要签字审批的,不存在私底下给这一说。

 就这样拉扯了几个来回,还是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。嫂子戳了戳我“要不我们还是回去…”“那老子还真他妈就不治了!”尔古突然绷着脸大喊了一句,那几个干部,英国人还有翻译一下子全都愣住了。

 与他的怒火随之到来的还有同样虚伪的自艾,哥哥换了一种平静的语气,愁眉苦脸地一声三叹:“反正都已经治不好了,还治它有什么用呢?

 我早就不想活了,要不是配合治疗能领到补贴给家人,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模范病人…我仔细想了想,你们做的也对,这钱我不要了,哪有活人给死人花钱的道理呢?

 其实我也不想求你们的,不信你们就去我家里看看,真的什么都没了…哦…不对,我房间头柜子上,还放了一瓶农药…”他们几个一听到他说这话,吓得赶快冲上去拦住他,七嘴八舌地劝,怕模范病人真想不开自杀了。

 机会来了!我轻轻推了推我嫂子“好了好了,该你了,你快去!”嫂子赶紧跑过去,尽力装出一副焦急的样子“谁说输没用了!肯定有用的…要相信医生!”

 趁着场面,我也赶紧混进去,偷偷溜到他们办公桌附近,眼疾手快从皮包里拿了一块手表和一部手机。

 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,跑过去跟我嫂子一起劝我哥,我诚恳地抓着一位干部的胳膊“不好意思啊…真不好意思!

 找他半天了,没想到他跑这来了,都是我们同伴工作没做好,我们回去一定好好劝他!”乡政府的大门口挂了一块刻着“爱心家园”的匾额,刚粉刷好没多久的白墙上有一串醒目又工整的标语,还带着刺鼻的油漆味道,那上面写着,伸出你的手,给艾滋病人一份关爱,我借着室外的太阳光,掏出刚刚得手的宝贝欣赏。

 “你看这手表,多新啊…好像还是个牌子货!”嫂子吓得赶紧用手挡住“俄切,先别拿出来!”“这有什么啊…老子偷东西从没失过手,你胆太小啦!”哥哥对着嫂子灿烂地笑,难得这么快乐,一点没有刚才病怏怏的样子“我演技怎么样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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