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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 坐到其边
 话说这刚上山的孙二娘夫妇,都是多动聒噪的子,前番在宴席上吃酒吃了个畅快,一时半会儿哪能安静,又兼初来此地,便约好一齐转山悠闲,不期从木丛石狮后转出来。

 远望见黛玉立在月光下,四周苔晚砌,竹烟无声,愈发显得她诗情画意,媖娴超逸,当真是个神仙似的妹妹。两人只看了一眼,就料定人神有别,难成一路,虽是发现了她在伤感,却不理会,自觉远离了。林黛玉不知病已种,独自垂泪到天明。

 翌,等鲁智深下山去,武松闲走赏景,猛然见林黛玉倚在那儿,很是疑惑。林黛玉一看来人了,转身要走。武松向前叫道:“林妹妹,你等一下。”

 黛玉止住脚步,但不肯转身。武松因此拉下脸色,说道:“时候还早,不多休息么?”黛玉齿间吹出几个字:“开不了门。”

 那声音跟魂飘了似的,弱气恹恹,武松惊道:“你是死是活?”赶忙拽她肩膀,要瞧脸色。黛玉向前一步躲开他的手,又笑道:“才起来,自然没精神,我多走两步就是了。”武松又问了一遍,要请大夫,黛玉忙止道:“前才让头领送了好多药来,我自己去拿,不劳烦哥哥。”

 武松还待要问,忽的思忖起来,觉得不妥,于是不说话了,去把事情告诉了杨志。杨志猛然惊醒:“坏了!都怪…”正说到一个“我”字,赶紧闭口。沉默半晌才道:“麻烦兄弟把这个送过去。”便掏出一串钥匙递给武松。

 武松回到方才地点,果然黛玉还在附近倚靠着,摇了摇手中钥匙,笑道:“说谎被我逮到了。”黛玉低下红脸,笑道:“头领昨让人配了好多补药,我看效果不错,内症吃了补身,无事也能健体,正适合你们习武之人。

 若是哥哥不嫌弃,就在禅房窗边挂着,权当我的谢礼。”武松应了,回去后把药备好,先是仔细观察,又嗅闻一番,再去淋了一回室内盆植,见没有异样,趁四下无人,抓了只狗来,强着喂了一嘴。

 等了几刻,狗与花草皆无恙,还是不放心,最终把药都淋了,自己一口也没吃,忽然想到林妹妹生病了,不免又有了一肚子的感慨。

 话说这孟州有个牢房管营,唤作金眼彪施恩,与武松有,在武松被通缉后也受到牵连,后打听得知二龙山,便上山来投奔,武松自然接纳。

 杨志道:“大哥没回来,擅自做主不好吧?”武松笑道:“你拖沓什么?这点小事也值得费半天去考虑?”

 虽然不见鲁智深,山上也一时热闹,张青,孙二娘,施恩,曹正并一众拜服武松的喽啰都围在一块儿,与武松谈笑耍乐,只有杨志和林黛玉坐得远。

 原来,林黛玉昨听到武松讲述平生事迹,讲到十字坡人馒头,吓得不敢动弹,她先前听鲁智深讲,以为是浅显易懂的顽笑话,众人都笑得自然,她便没多想,谁知武松竟说出许多细节来,当真细思极恐。

 之后武松再讲了什么,她都听不进去了,只是决心后绝不靠近孙二娘夫妇,故而此时不肯过去。黛玉忽见杨志也是孤单吃酒,并无一人理睬,顿时忘了自己的伤心事,对他心生同情。杨志闷闷不已,又吃了一碗,抱紧朴刀,走出寺门。

 一朵闲云漂浮在天空,好似一艘无风带海面上静止的船。它是那样苍白,那样突兀,活像是从另一个日子里落单的云。

 它和落单的杨志一样,除了缓慢朝前平移以外无事可做。路过树林,看见一株鲜花,开在一棵光秃的杨树附近,杨树旁侧还有一棵未条的松树。杨志觉得这布局很稀奇,就停下来细看。

 那花无依无伴,单朵怒放于众树群草间,虽是娇美玲珑,但愈发显得通红似火,耀若旭,灼如朝霞,倒把所有高大草木都成了陪衬。

 杨志举起朴刀,在树干上刻字。刻了几个笔画后,猛然想起把左臂搭在上头,以便遮掩。歪歪斜斜地画了一会儿,完事了退后几步,查看一番,不免嗤笑出声,嘀咕着:“俺怎么这么幼稚…”

 蓦地夜昏暗,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。天上出现了一个大如史前巨卵的月亮。月亮是黑夜的伤口,他孤零零地靠在树边,想要寻找一个归宿,一个即使一事无成,酿下大错,也能等待他回去的地方。谁会符合这个条件?杨志心里有了答案,登时惊诧,自己琢磨其中滋味,几乎要哭了。

 他小心翼翼坐到那朵花旁,生怕着,低头对花说道:“像我这种自小落他乡,连父母长什么模样都毫无记忆的人,事到如今,怎么会忽然想念起娘亲呢?”又笑道:“你说,是不是很奇怪?”花不回答。

 四周如此安静,能听到树叶的阴影在路上摇动,听到翳同未干的雨厮磨,听到乌云躺在深蓝色的甲板上嘴嚼月亮的秘密,听到星星俯身滴落,企图偷吻红尘香泽的声音。

 微风也在低。涌上心头的话语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远处灯火闪耀,前方水如星。月亮停泊在明灭难寻的山峦迭嶂之间,逗留片刻,又分出一个稍显朦胧的剪影,如同蟾蜍一般跳下人间,噗通一声,扁扁地趴伏在波縠粼粼的水面,嘟起是积水的腮帮子,渐渐的,他来了困意。

 真好,月光是下垂的,眼皮是下垂的,巴也是下垂的,忽然有光照入,杨志勉强清醒,一道火莲直眼孔,不可视。

 缓过来后,面前一片温暖的朝霞,仿佛是太阳主动朝他走过来了,他真想伸出手去摸一摸这红色的天堂啊,耳边传来了黛玉的笑声: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他傻坐着,不敢动弹。

 黛玉弯道:“我正想来看看这株红花,你可别把她坏了。”他仰视着她,一时凝噎,许久才道:“你不怪我吗?”黛玉问道:“你又做什么了?”

 杨志吐吐的:“我…也不知道…”黛玉道:“倒是前些天杨家将的事情,你可千万别再怪我了,我不是存心拿你取笑的。”说罢,转身过去,面朝宝珠寺,双手合十,念了几声“真心可鉴,阿弥陀佛”

 杨志站起来,抓住她肩膀,拽回来面向自己,眼里波澜激动:“你要入佛门了?你要参禅出家吗?”

 黛玉笑道:“逗你的。只有那些万念俱灰的人才会出家,哪有盼着别人万念俱灰的?”他喃喃道:“那确实…”黛玉又蹙眉道:“把手放开。”

 杨志像野兽一样眼也不眨地盯着她,抓得越发紧了:“你不觉得这里很像我们初遇的地方吗?”黛玉仰视他,逐渐觉得脊背发凉。“既然你不出家,那我打算给你看一样东西。”“什,什么…”他终于笑了:“让你见识见识杨家。”

 ***昨天下了雨,未经修整的土地上一夜之间冒出了成簇的杂草,那时候杨志就发现,在前往寺后森林的路上,脏兮兮的水洼像墓地周围冷杉的一般灰浊,落尘埃,整条路都凉。

 他感觉自己就是一支沉重的行刑队,在二龙山的地面上隆隆而过,内心的枷锁不断发出金属碰撞的哐当声,直到他看到那朵红色的芙蓉,坐到其边,才开始有了太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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