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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5章 那墙上影子
 死乞白赖地钉在他体内,他只能假装不在意地笑出声,假装很洒,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开始嘲笑自己,才能勉强抚慰这颗脆弱的心。于是,他怪里怪气地笑着,别扭地想下去“那样的话,只能杀了她,杀了她,杀了她!”

 他夸张地深呼吸“没有男人愿意娶一个病殃殃的大小姐,对,没有!体弱,就意味着生育能力不强,分娩时肯定九死一生。

 这几年也强拉着她试过几次,但可能是先天不足的原因?她的卵子根本不争气…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,我怎么能对不起父母,对不起家族?

 这应该是我从小就心知肚明的道理,是维系家族发展的守则…可又是为什么,为什么,总是觉得心里好难过…”恍然间,他灵光一闪般地想到“不如去花点钱找女人?毕竟我的目的只是开枝散叶,为杨家留后。

 不,不行,下九出身也一样会玷污父母遗体,不如纳妾?正不能生育,就该由妾来分担,不是么?这样就可以在不辜负家族的情况下,和她…”

 他觉得找出了最优解,大笑起来,连忙抓住衣领,却发现方才没有衣服就上了,衣服都被汗浸得漉漉的,于是立即憎恶而恐惧地扯下来。

 但扯到一半时,又猛地想起什么,赶紧又把衣服裹好,紧紧抱住自己,浑身发抖“可是…为什么,到底是为什么?一旦想象她会受委屈,我还是…好难过…”

 笑声迅即变成绝望“我是真的舍不得…”他的身体抖个不停,墙上的黑影也在晃动“为什么?”

 一种的痛苦涌上了他的膛,他却不明白这种痛苦到底意味着什么“我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家族的后路,如今却在犹豫,我应该永远都优先考虑父母的遗愿,如今却…无后为大,无后为大啊!这个社会之所以能运转,不就是以这条准则为中心么?这不应该是每个人出生时就该具备的意识么?人怎么能绝后呢?杨家将这种光荣的身份,杨家这种世代功勋的家族,怎么能绝后呢!

 连畜牲都知道繁衍…难道说…我其实还不如畜牲有觉悟?唔…还是希望得出其他结论…”他为这股强烈的,非人力所能违背的情感而醉,为了克制濒临失控的躁郁,他只得咧着牙齿去咬指甲,那声音仿佛是冰层正在碎裂。

 “我知道了!这是一个阴谋!这个女人阴谋我入圈套,目的就是使我癫狂!

 糟糕的是,我还真的…如果可以娶她,那该有多好啊!完全不想再看别的女人一眼,哪怕没有子嗣,只要能和她…妈的,我几乎处于谵妄状态!我他妈的到底在说什么蠢话!光复家族永远是最重要的,永远!

 为此,女人就应该只负责生育…世人都知道,女人是传宗接代的工具,是可有可无的,好汉只需要有兄弟…可是,还是那个问题…为什么一想到她,我就觉得好难过?妈的,我是真的癫狂了!”

 他缩成一团,就像住在冰层附近的黑色爱斯基摩人蜷缩在岩盐壳里。寂静的空气中不断传来咬指甲的哔哔剥剥的声响,他不断地咬着,咬着,坐在那里,想着,问着,回答着,他感到万念俱灰。

 “我是真的癫狂了…”这一瞬间,他感到自己寂寞如幽闭的隧道,孤独到了极点,是的,孤独从来都是电光火石的,人们意识到孤独往往都是在某一瞬间。再一次,他体会到了那种怀念母亲的心情。

 “如果我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儿,就会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应对了。娘啊…你也是女人,你是为了执行生育任务才生下我吧?

 如果你不具备生育我的体质,父亲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吗?族人会在背后编排你不能生儿子吗?如果你给出否定的答案,那我可不可以只要一个女人?

 一个身体不好的女人…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?为了一个不适合,不应该,可能也不愿意生孩子的女人,三番两次的违背家族底线…这种感情该叫什么?

 这个问题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,我似乎触摸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…”突然,炉火如同蛇吐红信般向腾地升举,在光与影的只见,室内一半更亮,一半更阴暗。

 炉栅下的灰烬就像一片火红的荒原,火光迅速在墙壁上凝聚出一片舞动的海草似的剪影,他的影子也拉伸到极限,完全就是一条黑色的长柱,像巨大的巴,也像巨大的毒蛇,他捏紧了拳头。

 “不,别痴心妄想了…今时不同往日,我可是没有任何亲人了啊…如果能有个兄弟来分担,或许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,可如今整个家族就只能靠我,杨家将的后路怎么能停在这里…”这火焰就像是以西结所描绘的四脸天使,笼罩了东南西北,无处可逃。

 空气里充斥着灰烬和焦糊的气味,宝珠寺的禅房如同一个奇形怪状的烟灰缸,在夜幕下盛了似水年华的余灰。

 火焰投在他的侧脸上,就连那块几十年来始终是深青色的胎记也被照得渐渐变了,那块胎记在青与红之间不断摇摆,跟随着他的脉搏跳动而闪出不同的泽。

 他的面貌逐渐变得暴且晦暗,像一个从最低微的垃圾堆里辛辛苦苦爬出来的人,一个从最绝望的环境里费劲全力爬上去的人。

 他的表情时而惊恐,时而欢乐,时而出卑躬屈节,时而又透着妄自尊大,似乎没有任何情绪能永久停留于那张青红加的脸。

 他的情绪也在疯狂地变化着,就像闪电在铁锹把上以每秒十九万两千英里高的速度传导那样迅速,他僵硬地扭动脖颈,看向身边睡的人。

 林黛玉严严密密地裹着一幅杏子红绫被,安稳合目而睡。看她,睡得多么端庄,多么娴静!他跟一个准备投毒的犯人似的,屏着呼吸,情绪高耸,脑现象和眼球血丝都出现了,就这么瞪着一双鼓大的眼睛,在黑暗中凝视着她…

 如果娶她,就是不孝,可如果看着她被别人娶,就是绝望,最可怕的是,现在的他其实根本要不得她,要不起她,完全不配,只是那该死的折磨着他的情感让他舍不得放弃。到底要还是不要?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。

 是应该继续遵循命运所制的生存规则,还是应该身反抗环境所制的枷锁?这两种行为,哪一种更正确,哪一种更高贵?

 “不如杀了她吧…这是最简单直接的…”一股柔情意从他心中涌出,沿着他的动脉在温暖的血动,他和她一起生活过的那些时刻,那些谁也不会知道的,谁也不会理解的细腻的瞬间,宛如柔和的星光。

 突然闪现出来照亮了他的眼帘,仿佛今夜的星星并没有被云层掩藏,今夜的万家灯火也并没有熄灭,而是直接飞升到他的眼前来了。星光使他的思想更加沸腾,他的心里不断滋长着阴郁和痛苦。

 他那凝聚的眼神不肯从她身上移开,痴的微笑在他惨白的脸上晃,当然,那墙上的影子,那条盘旋在安然入睡的美人身旁的毒蛇,也正在疯狂地挣扎扭动。

 即便林黛玉的容颜在阴影中变得虚幻,即使糟糕的光线将她的面貌进行了模糊和软化,但仅凭这点可视度依也足以呈现一个人类有史以来最美的女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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