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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3章 差人送去
 不想那苗员外也望见西门庆,两个同下轿作揖,叙说寒温,原来这苗员外也是个财主,他身上也现做着散官之职,向来结在蔡太师门下,那时也来上寿,恰遇了故人。

 当下,两个忙匆匆路次话了几句,问了寓处,分手而别。西门庆来到太师府前,但见:堂开绿野,阁起凌烟。门前宽绰堪旋马,阀阅嵬峨好竖旗。锦绣丛中,风送到画眉声巧。金银堆里,映出琪树花香。

 左右活屏风,一个个夷光红拂。堂死宝玩,一件件周鼎商彝。室挂明珠十二,黑夜里何用灯油。门珠履三千,白间尽皆名士。九州四海,大小官员,都来庆贺。六部尚书,三边总督,无不低头。

 正是:除却万年天子贵,只有当朝宰相尊。西门庆恭身进了大门,翟管家接着,只见中门关着不开,官员都打从角门而入。西门庆便问:“为何今大事,却不开中门?”

 翟管家道:“中门曾经官家行幸,因此人不敢走。”西门庆和翟谦进了几重门,门上都是武官把守,一些儿也不混乱。

 见了翟谦,一个个都欠身问管家:“从何处来?”翟管家答道:“舍亲打山东来拜寿老爷的。”

 说罢,又走过几座门,转几个弯,无非是画栋雕梁,金张甲第。隐隐听见鼓乐之声,如在天上一般,西门庆又问道:“这里民居隔绝,那里来的鼓乐喧嚷?”

 翟管家道:“这是老爷教的女乐,一班二十四人,都晓得天魔舞、霓裳舞、观音舞,但凡老爷早膳、中饭、夜宴,都是奏的。如今想是早膳了。”

 西门庆听言未了,又鼻子里觉得异香馥馥,乐声一发近了,翟管家道:“这里与老爷书房相近了。脚步儿放松些。”

 转个回廊,只见一座大厅,如宝殿仙宫。厅前仙鹤、孔雀种种珍禽,又有那琼花、昙花、佛桑花,四时不谢,开的闪闪烁烁,应接不暇。

 西门庆还未敢闯进,翟管家先进去了,然后挨挨排排走到堂前,只见堂上虎皮椅上坐一个大猩红蟒衣的,是太师了,屏风后列有二三十个美女,一个个都是宫样妆束,执巾执扇,捧拥着他。翟管家也站在一边。

 西门庆朝上拜了四拜,蔡太师也起身,就绒单上回了个礼。…这是初相见了,落后,翟管家走近蔡太师耳边,暗暗说了几句话下来,西门庆理会的是那话了,又朝上拜四拜,蔡太师便不答礼。…这四拜是认干爷,因此受了。

 西门庆开言便以父子称呼道:“孩儿没恁孝顺爷爷,今华诞,特备的几件菲仪,聊表千里鹅之意。愿老爷寿比南山。”蔡太师道:“这怎的生受!”

 便请坐下。当值的拿了把椅子上来,西门庆朝上作了个揖道:“告坐了。”就西边坐地吃茶。翟管家慌跑出门来,叫抬礼物的都进来。须臾,二十扛礼物摆列在阶下。揭开了凉箱盖,呈上一个礼目:大红蟒袍一套、官绿龙袍一套、汉锦二十匹、蜀锦二十匹、火浣布二十匹、西洋布二十匹,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、狮蛮玉带一围、金镶奇南香带一围、玉杯犀杯各十对、赤金攒花爵杯八只、明珠十颗,又另外黄金二百两,送上蔡太师做贽见礼。

 蔡太师看了礼目,又瞧见抬上二十来扛,心下十分欢喜,说了声“多谢!”便叫翟管家收进库房去了,一面吩咐摆酒款待。西门庆因见他忙冲冲,就起身辞蔡太师。太师道:“既如此,下午早早来罢。”

 西门庆又作个揖,起身出来,蔡太师送了几步,便不送了,西门庆依旧和翟管家同出府来。翟管家府内有事,也作别进去。西门庆竟回到翟家来,下冠带,已整下午饭,吃了一顿。回到书房,打了个盹。

 恰好蔡太师差舍人邀请赴席,西门庆谢了些扇金,着先去了,即便重整冠带,又叫玳安封下许多赏封,做一拜匣盛了。

 跟随着四个小厮,复乘轿望太师府来。蔡太师那朝文武官员来庆贺的,各各请酒。自次为始,分做三停:第一是皇亲内相,第二是尚书显要、衙门官员,第三是内外大小等职。

 只有西门庆,一来远客,二来送了许多礼物,蔡太师到十分欢喜,因此就是正独独请他一个。见西门庆到了,忙走出轩下相。西门庆再四谦逊,让:“爷爷先行。”

 自家屈着背,轻轻跨入槛内,蔡太师道:“远劳驾从,又损隆仪。今略坐,少表微忱。”西门庆道:“孩儿戴天履地,全赖爷爷洪福,些小敬意,何足挂怀!”两个喁喁笑语,真似父子一般。

 二十四个美女,一齐奏乐,府干当值的斟上酒来。蔡太师要与西门庆把盏,西门庆力辞不敢,只领的一盏,立饮而尽,随即坐了桌席。

 西门庆叫书童取过一只黄金桃杯,斟上一杯,走到蔡太师席前,双膝跪下道:“愿爷爷千岁!”蔡太师面欢喜道:“孩儿起来,”

 接过便饮个完。西门庆才起身,依旧坐下。那时相府华筵,珍奇万状,都不必说。西门庆直饮到黄昏时候,拿赏封赏了诸执役人,才作谢告别道:“爷爷贵冗,孩儿就此叩谢,后不敢再来求见了。”

 出了府门,仍到翟家安歇。次,要拜苗员外,着玳安跟寻了一,却在皇城后李太监房中住下。玳安拿着帖子通报了,苗员外来出道:“学生正想个知心朋友讲讲,恰好来得凑巧。”

 就留西门庆筵燕。西门庆推却不过,只得便住了,当下山肴海错不记其数。又有两个歌童,生的眉清目秀,顿开喉音,唱几套曲儿。西门庆指着玳安、琴童向苗员外说道:“这班蠢材,只会吃酒饭,怎地比的那两个!”

 苗员外笑道:“只怕伏侍不的老先生,若爱时,就送上也何难!”西门庆谦谢不敢夺人之好。

 饮到更深,别了苗员外,依旧来翟家歇。那几内相府管事的,各各请酒,留连了八九。西门庆归心如箭,便叫玳安收拾行李。翟管家苦死留住,只得又吃了一夕酒,重叙姻亲,极其眷恋。次早起辞别,望山东而行。一路水宿风餐,不在话下。

 且说月娘家中,自从西门庆往东京庆寿,姐妹每望眼巴巴,各自在屋里做些针指,通不出来闲耍。

 只有潘金莲打扮的如花似玉,乔模乔样,在丫鬓伙里,或是猜枚,或是抹牌,说也有,笑也有,狂的通没些成。嘻嘻哈哈,也不顾人看见,只想着与陈敬济勾搭。每只在花园雪内踅来踅去,指望一时凑巧。

 敬济也一心想着妇人,不时进来寻撞,撞见无人便调戏,亲嘴咂舌做一处,只恨人多眼多,不能尽情会。正是:虽然未入巫山梦,却得时逢洛水神。一,吴月娘、孟玉楼、李瓶儿同一处坐地。

 只见玳安慌慌跑进门来,见月娘众人磕了头,报道:“爹回来了。”月娘便问:“如今在那里?”

 玳安道:“小的一路骑头口,拿着马牌先行,因此先到家。爹这时节,也差不上二十里远近了。”月娘道:“你曾吃饭没有?”玳安道:“从早上吃来,却不曾吃中饭。”

 月娘便吩咐整饭伺候,一面就和六房姐妹同伙儿到厅上接。正是:诗人老去莺莺在,公子归时燕燕忙。

 妾每在厅上等候多时,西门庆方到门前下轿了,众妾一齐相进去。西门庆先和月娘厮见毕,然后孟玉楼、李瓶儿、潘金莲依次见了。

 各叙寒温。落后,书童、琴童、画童也来磕了头,自去厨下吃饭。西门庆把路上辛苦并到翟家住下、感蔡太师厚情请酒并与内相吃酒事情,备细说了一遍。

 因问李瓶儿:“孩子这几时好么?你身子吃的任医官药,有些应验么?我虽则往东京,一心只吊不下家里。”李瓶儿道:“孩子也没甚事,我身子吃药后,略觉好些。”

 月娘一面收好行李及蔡太师送的下程,一面做饭与西门庆吃。到晚又设酒和西门庆接风。西门庆晚夕就在月娘房里歇了,两个是久旱逢甘雨,他乡遇故知。爱之情,俱不必说。

 次,陈敬济和大姐也来见了,说了些店里的帐目。应伯爵和常峙节打听的来家,都来探望。西门庆出来相见毕,两个一齐说:“哥一路辛苦。”

 西门庆便把东京富丽的事情及太师管待情分,备细说了一遍。两人只顾称羡不已,当,西门庆留二人吃了一酒。常峙节临起身向西门庆道:“小弟有一事相求,不知哥可照顾么?”说着,只是低了脸,半含半吐。西门庆道:“但说不妨。”

 常峙节道:“实为住的房子不方便,待要寻间房子安身,却没有银子。因此要求哥周济些儿,后少不的加些利钱送还哥。”西门庆道:“相处中说甚利钱!只我如今忙忙的,那讨银子?且待韩伙计货船来家,自有个处。”

 说罢,常峙节、应伯爵作谢去了,不在话下。且说苗员外自与西门庆相会,在酒席上把两个歌童许下。不想西门庆归心如箭,不曾别的他,竟自归来。

 苗员外还道西门庆在京,差伴当来翟家问,才晓得西门庆家去了,苗员外自想道:“君子一言,快马一鞭。我既许了他,怎么失信!”

 于是叫过两个歌童吩咐道:“我前请山东西门大官人,曾把你两个许下他。我如今就要送你到他家去,你们早收拾行李。”

 那两个歌童一齐跪告道:“小的每伏侍的员外多年,员外不知费尽多少心力,教的俺每这些南曲,却不留下自家欢乐,怎地到送与别人?”说罢,扑簌簌掉下泪来。

 那员外也觉惨然不乐,说道:“你也说的是,咱何苦定要送人?只是:‘人而无信,不知其可也。’…那孔圣人说的话怎么违得!如今也由不得你了,待咱修书一封,差人送你去,教他好生看觑你就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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