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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7章 阿谭见到
 我会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者,无赖地对她大喊大叫:“我扎针都是因为你!”“你不是因为我!你是为了你自己!”

 “为了我自己?那你他妈就自己想办法!”那天我没有分货给她,丢下她自己走了,回到家之后我下外衣,距离接伟大只有一步之遥,可眼前的景象却让我冷汗直冒。

 外套口袋的拉链上方被划了一个口子,周围有不规则的烧焦的痕迹,我太熟悉这样的痕迹了,是扒手专用的能把别人衣服燎一个大的小刀,有人偷了我的东西。这下天真的要塌了,我并不是第一次被偷被抢。

 但是在这最紧要的关头简直比杀了我还难受,我就是接受不了,我接受不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,接受不了自己没能站在最高的山峰上,我接受不了我一个老练的扒手也能犯这种低级错误,我接受不了自己住在破败的出租屋里,我接受不了我会因为洗澡水突然变凉而暴跳如雷,我接受不了自己吃辣吃多了会拉肚子,我接受不了我只是个普通人,一个和其他人一样普通的人,我接受不了我和其他人活在一个地球,一个国家,我接受不了和他们一样需要吃喝拉撒。

 我本该是个遗世独立的天才,我不想和任何人一样,我他妈的接受不了平凡,我就是接受不了!我像疯了一样在房间里翻箱倒柜。

 终于在沙发脚和墙壁的隙里找到了两片占灰尘的白色药片,从药片上刻的字母可以依稀辨认出,这是高纯度的奥施康定,麻药品的天花板。

 曾经我把它视为珍宝,比吗啡缓释片还让我罢不能,我们习惯把它掰碎了口服,或者碾成粉鼻,但它早就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了淘汰品。

 我把奥施康定片放在一张餐巾纸上,再拿一张餐巾纸垫在上边,用烟灰缸暴地把它们敲得粉碎,我怀疑这么点不够用,就从头柜里翻出了守宫给我的玻璃碴子,这是不得已的最下策。

 这东西本身是用来降纯度用的,可以让毒贩们多赚点钱,我每次都偷偷往货里掺,那些不识货的傻根本就辨别不了,因为碾碎的玻璃碴在注的过程中会刺破血管,让毒品进入身体的反应更剧烈,他还觉得是自己了呢。

 别人买到脏东西关我什么事?我又不强买强卖,可真没想到我也有把玻璃碴子往胳膊里打的一天。

 起初很顺利,或者说太顺利了,我不确定到底是我扎针太快了,还是说奥施康定这东西根本就没法直接打到胳膊里,心脏部位很快就出现一种不可抑制的痉挛。

 我本能得想要双手抱头,我也不知道为什么,也许是当时的我认为这种强烈的感受会危及我的大脑,可我发现连带着我的整条左臂都跟着麻痹了,我突然想起吴垠,在那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,一个人不仅会死于毒品太纯,还会死于毒品太脏。

 也许我已经永生了,我煎熬了好几个世纪,时光永远停留在了白昼,痛苦在无休止地转,窗外的天空却从未黑过。钥匙强锁眼,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,房间的门突然开了,我以为是警察来抓我了,或者房东来催我租。

 但我却听到轻盈的脚步声,温柔又毫无攻击,我看到有个女孩站在我面前,乌黑的头发,扎马尾辫。

 她穿了蓝白相间的校服,淡粉的运动鞋,白色的双肩背包,背包上挂了一个绒小熊的吊坠,吊坠随着她的身体轻轻摆动,晃地我眼晕。

 女孩站在阴影里,我看不清她的脸,窗外的光照耀她头顶的发丝,形成一圈发蓝的光晕,像数码相机里拍出的对焦失败的照片。

 这绝对算是我这辈子最孤独无助的时刻之一,也是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之一,我怕她恨我,怕她报复我,怕她在我最无力还手的时候掐死我,可是她没有,她只是温柔地对我说,俄切,你还好吗?

 我当然不好,我感觉很不好,她的手里似乎一直攥着什么东西,指里闪烁着璀璨的光。

 “我也不想一直欠你的,这是我还给你的。”我的眼好像快要瞎了,双手在地板上胡乱地摸,却什么也摸不到,她弯下身子,轻轻把铁勺和注器递给我,还有那包明晃晃的小方块。

 被叠成正方形的银色锡纸小包掉落在我的掌心,那是我灵魂的一部分,维持我生命的基因碎片,我们的肌肤接触,少女赶紧把手缩了回去,她的手好像摸起来黏糊糊的。“你哪来的钱?”我没有说谢谢,只是质问。“管别人借的。”

 “不可能,你撒谎,没有人会借这么多钱给我们…你说实话,”我猛鼻涕,翻起眼皮望着她“你到底怎么搞到的钱!”“帮别人…”“帮谁?”“你不认识的人。”

 “帮什么?”“帮他用手…出来,”我双手颤抖地拆开那包锡纸,我怀疑我真是眼花看错了,这量可真不少,够我扎好几天的针了!我大叫:“你他妈开玩笑,你用手帮他出来就挣这么多?”

 “我这都是为了你!”“为了我?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?”“你别没完没了了!我不想跟你吵架!”她赌气地把书包丢在地上,去了卫生间,你他妈还不是为了你自己。

 这句话在我心里,但我并没说出口,我没有力气和她顶嘴了。天使拯救我,用最肮脏的手段。从那一刻我才开始真正心疼她,但我却并没打算改变什么。

 别无选择,我想都没想就接受了女高中生的施舍,痛痛快快地扎了一针,她救了我的命,我重新活过来了。

 我坐在房间冰冷的地板上,静静地感受体内的细胞死灰复燃,洗手间的门半开着,水池里不断传来水声,她始终低着头,用肥皂死命地清洗双手。当她回到我身边的时候,她的双手通红。

 ***女高中生告诉了我全部真相,在她身无分文的时候,一边哭一边在街边转,突然有一辆灰色的奔驰车停在她面前,车窗缓缓摇下,有一位老男人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,她说她有急事,需要一百块钱。老男人笑笑,眼角挤出褶子,从皮质钱包里拿出了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,递给她。

 可就在她快要拿到钱的时候,老男人突然把手收了回去,他问她,小姑娘,你确定你只需要这么多吗?一百块钱够吗?她犹豫,却连连点头。

 够了,一百块够了,谢谢您,我会想办法还给您,他把钱给她,同时紧紧抓住了她的手。少女惊恐,那只大手的力度却让她难以逃脱,她说自己感到极度不适,仅仅是被他抚摸了手,连灵魂也跟着被猥亵。

 “上车吧,我可以帮你。”一百块当然不够,小轿车发动,驶离了街道。

 ***女高中生总是喊他叔叔,我们不知道他姓什么,叫什么,到底是干什么的,他只是一个慷慨的摇钱树,只要阿谭见到他,仿佛就能感觉到阿片精灵在身体里翩翩起舞。

 他愿意支付一笔不少的钱,就比如他第一次遇到她那次,仅仅是让她坐在车里给自己手就给了她八百块钱。结束之后,他会再开车把她送回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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