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1章 怕去晚了
这时候文举突然抓住我右手的食指,吓得我一哆嗦,他继续说,有一

小孩子的手指从里边探出来…“那里边…有人。”伊生死得很惨,他被挖去了双眼,四肢也被砍断。
然后又被五彩的绣线重新

在了身体正面,小腿也被砍了一截,也就是说,他的四条“腿”变得等长,看起来就像人的脑袋,牲畜的身体。
回去的那条路格外的黑,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象力太过丰富,总是忍不住在脑海里浮现起那个凸眼睛方脸男人的样子,还有伊生的尸体从牛肚子里取出来的场面…
我感觉其他人越走越快,而且好像少了几个人,他们步子迈得比我大,有时我得小跑几步才能跟上他们,我的心很慌,就在这时,突然有一个

漉漉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糊在我两只眼睛上,我什么都看不见了!
我尖叫了一声,旁边院子里的狗也被我吓得

叫,我真是感觉我差点就要吓


子了!水珠在我的睫

上

颤。
当我鼓起勇气睁开眼睛时,我发现我哥一边甩着手上的水,一边和我表哥在那里幸灾乐祸地狂笑,说你胆子这么小啊!你刚才不是说你不害怕吗!
我真的特别烦他这样,好像他总是为了彰显自己已经长大成人,属于大孩子的圈子,赶紧和我这种听完鬼故事晚上不敢上厕所的小

孩撇清关系。
四面八方都是大孩子们的笑声,而我却只能独自消化心中阴冷


的恐惧。浓烟熏得我头疼,我借口去撒

,来到溪边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,打算扎一针。
今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感到无比煎熬,我不得不加大了剂量,我从不考虑明天,也绝不为过去悔恨,我觉得我的生命只剩当下,所以我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哲学:当你对未来感到焦虑的时候,就先扎一针吧!
我一边把袖子

起来,一边扭过头警觉地望着不远处的大火,刚把

体推进去,我就感受到那股震撼的燥热,比刚才站在火化坑边还要强烈,所有的静默都开始沸腾,水火在浑浊的天地间

融,我感到自己失去了所有重量,灵与

都一起飞到了外太空去。
山脉在呼吸,河

在颤动,视觉的残留就好像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在马背上,耳边不断传来族人的哭喊和给亡灵指路的经词,让我感觉自己做了一个金银镶边的远古的梦,灿烂却模糊,多少个被火塘照亮的夜晚都如今天这样温暖明亮。山谷间硬朗的风想要击穿我,我却感受不到任何寒意。
使用一种臭名昭著的灵丹妙药,误打误撞地打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,雪族十二子在彼岸召唤,我闻到漫山遍野的阿片味道。泉水响叮当,把我的思绪敲打地七零八碎,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,我蹲在小溪边洗了把脸。
我低头看着溪

里自己的倒影,头上黑色的英雄结像一条蜿蜒的蛇,水

拍打岸边的石头,透明的水花四溅,我的皮肤笼罩在


的水汽中。今天的尔古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,只可惜这一针他无福消受了。
不知道他在另一边,会不会得到毒品的庇佑,我没有及时回去,只是一直看着远处的家人,溪

边的葬礼把空气分割成两种质感,远山和云朵在火焰的灸烤下扭曲变形,这场面怪异又梦幻。
直到我的眼皮越来越沉,越来越沉…“俄切!快醒醒!别睡了!”在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,

迷糊糊睁开眼,发现是我哥,我懒洋洋地回应他:“怎么了啊?”
每到这个季节,山谷里总是弥漫着棉花般的雾,有时候别人喊你,只能看到一块重

的影绰绰的

霾,辨不得面容,那是1998年,我十二岁,我哥一脸严肃地问我:“牛呢?”我坐起来

了

眼睛,给他指了个方位。
“没有!全丢了!”“啊?”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,看向四周“没有吗?”哥哥打了几声呼哨,我们两个在雾气中东张西望,又跑到周围找了好半天,还真是连哪怕一只的影子都没有。出来放牛,结果把牛全放丢了,一共有十几头,其中有五头是爸妈跟别人订好了下周赶集卖掉的,我问他:“那现在怎么办?”
“咱们要是敢空着手回去,就死定了,不是,谁让你睡着的?”“这次本来就该你放!我帮你,你还好意思说我!”他本想跟我吵架,又想了想,长叹一口气“分头找吧,你找这边,我找那边,找到了就在这里集合。”
由于很多人都会在这一块放牧,山上草皮又浅,所以牛群们总是散开吃草,平时总会有几只消失在雾里,但基本不会跑远。
后来我跑到山坳的另一边才找到我家的牛,真是奇怪了,它们这次怎么会跑这么远,再往前就是大峡谷了,我一边用青树枝赶着牛,一边喊着我哥,山谷间的回音反复重复着他的名字。
那时候没有电话,就算有也没有信号,回到了集合的地方,只能干等,结果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他。
也不知道为什么,我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那个水汽弥漫的鬼故事,远处别人家地里

出了半截的稻草人也显得

森可怖,眼看天就快要黑透了,心里开始害怕,就硬起头皮先自己把牛带回去了。
那天晚上安静地吓人,院子里的黄狗突然开始狂吠,接着马上变成了


的呜咽,是我哥回来了,他蹑手蹑脚地朝屋里走,怕惊动我爸妈,借着火塘的光,我看到他用

语摇着头对我说,没有!
我得意地用手指了指牲口棚。“吓死我了…”哥哥笑了,擦擦头上的汗“我还以为全丢了。”
我回到火化坑边,慢慢感受四周温度的升高,雨点般的

声在山谷中回

,震耳

聋,这是为了向送魂路上的魔鬼开火,除去旅途上的

魔。毕摩苍老的眼眸里闪着橙

的火焰,正为哥哥念着最后一段指路词。
“阿机尔古!现在

间有两条路!一条是黑路,一条是白路,黑路是魔鬼走的路,白路是好人走的路,是祖先走过的路,你要朝着白路走,莫向黑路行!
你要沿着祖先的路走,一直走到祖先居住地去,祖先的住地屋上还在冒炊烟,祖先打仗的地方还能听到吼声,你莫要变成鹰,鹰来破

群,亲人见你必定吼声起,你莫要变豺狼,亲人见了一定会远离你,最好你能变成布谷鸟…
那样的话,看不见你的身影,还能听听你在山林中的呼唤声。”在我很小的时候,爸妈就告诉我,说我们生离不开火,死也离不开火,是火养育了我们。
火可以驱寒,做饭,祈福,甚至还可以当作武器,但如果你问问我哥的话,他很可能还能说出一样别的东西。
2000年的七月末,我的记忆中那段时间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雨,不过当关键的日子来临时,阳光突然眷属了我的故乡,那年的火把节对我哥来说意义非凡。
昭觉的集市旁的空地上建了打歌场,最中间的地方竖了一棵大号的火把,前面栽了一节干燥易燃的树桩,我们在排队打火花,每个人都依次拿着手里的木

去树桩上钻火,如果没打出火,就换下一个人。
我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里,那天我妈破例给我和我哥一人10块钱,我想先去买东西,她却先让我去排队打火,她一直跟我啰嗦,说打出来你的幸福就来了,可我的眼睛一直望着远方的小摊子,我怕我去晚了,好吃的就卖完了。